按在她腰后轻轻一推,风剑心感觉丹田有股暖热雄沛的真气鼓动,登时腾空而起,向着对岸飞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姑娘惊慌失措,半空中张舞四肢,呜哇乱叫着飞过这二十丈的距离。最终落在季涯深的门前,险些跌出几个跟头才堪堪停住。
风剑心此时还惊魂未定,往后看去,但见身后就是西边湖岸,上官逢就站在岸处,风姿玉立,宛若谪仙。这东西两岸相距逾二十丈之远,上官逢轻轻前推就能让人轻易横渡,内功不仅惊人,手法更是巧妙,当真让人瞠目结舌。
她心里既惊又奇,不过现在她来到东岸,当务之急还是去找季涯深要紧。
风剑心在屋外整理衣装,确认不会失礼,才伸手叩响房门。
“季伯伯,晚辈求见。”
季涯深对她这般谦恭的态度甚为满意,语调却淡然道:“进来吧。”
推门入内,但见季涯深盘膝坐在床榻,目视前方,眸隐华光,当真有文人雅士,隐世名流的风采。
风剑心进屋后,转身掩住房门,随即走到季涯深眼前站定,聆听教诲。
魔君将这小姑娘打量一番,总算差强人意似的颔首。屋外这时传来金蛟如牛般的吼叫声,季涯深回过神来,让风剑心到他面前坐定。
等她坐好,季涯深正色道:“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风剑心垂首道:“不知。”
季涯深道:“我想,你已经听你逢姑姑说过,我们之所以留在这里的原因。”
风剑心点头回道:“嗯,是因为那头金蛟……”
“确切的说,是那头孽障体内的元丹。”季涯深说道,“八年前,我因有负友人之托,往巫山之地寻人。偶然间在这幽谷深处遇到这头白鳞金蛟。我正见它将元丹吐出,盘桓在扶桑树上,霎时招风引雷,兴雨作浪,季某当即就看出这是白鲤修炼而成的精怪,少说也有数百年的修为。当时清儿病骨支离,沉疾缠身,我见它身怀如此神物,就不由动起杀心。”
说到洛清依,风剑心不禁心中颤颤。
“季伯伯你说的元丹,就是那颗龙珠?”
她也曾亲眼见到,白鳞金蛟确实吐出过一枚拳头大小,闪耀着幽蓝光华的宝珠,想必那就是白灵的元丹。
季涯深摇首否道:“金蛟化龙,方能蕴结龙珠。这孽障尚且还是精怪,那颗最多算是它的元丹……而我要取的,就是它的元丹,或者说,是‘神玉’!”
“神玉?”
季涯深先问她,“风小友,你听说过后羿射日的传说吗?”
风剑心不解,还是回道:“当然听过。据说上古尧帝之时,十日并出,海枯石焦,苍生皆受其苦。尧遂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唯留其一日也。这不是人尽皆知的故事吗?”
“你既然知道后羿射日之说,那可知道这十大金乌的来历?”
风剑心略微思索,回道,“传闻沧海之极有地名旸谷,旸谷上有扶木,十大金乌皆载其上,日出于旸谷,落于虞渊。”
季涯深款款说道:“东海之极,州有旸谷,旸谷神树,名唤扶桑。扶桑上结神物九玉,此物夺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精华。光华大盛时,彷如九日临海,沧海之夜灿如白昼。帝尧时,神州旱荒,三年未有寸雨,黎庶民不聊生,其时皆以为天有十日之故。尧帝属下有一神射,名为司羿,羿奉命射九日沉落东海,又令人焚毁扶桑。其时,扶桑死而天柱倾,九玉没而东海沸。狂风骤雨,惊雷震震,移山倒海而来,当时去者虽众,归来者却不足一二。”
风剑心啧啧称奇道:“晚辈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您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天地灵物,真有这样玄妙吗?”
季涯深高深莫测的笑道:“万千年来,传说玄乎其玄,季某也不知真假。不过……”
风剑心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据说神玉沉于东海,羿从海中捞起其二,归来后,暗命大巫以此炼制仙药,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功德圆满之时,仙药却为羿之妻姮所盗,姮服此药,竟然就此白日飞升,得道成仙。”
风剑心倒抽凉气,不由心惊。暗道,这神玉难道真有如此神效?竟能使人羽化登仙?
季涯深见她不信,摇摇头道:“这神玉究竟能否使人羽化登仙无从考究。但是事实就是,千百年来,神玉选中的主人一旦现世,莫不是通天彻地,惊才绝艳的人物。”
“神玉的……主人?”
“不错。神玉有灵,择主而奉。譬如那五百年前,暗玉玄暝的主人完颜绡,号称刀魔,名列六圣之首,纵横当世,无可与敌。当今的御刀府公孙家不过得其七页刀谱已然独步武林,雄踞中京。至于火玉燎原的主人,号称无双仙子的聂还幽,毒功最是阴狠霸道,江湖武林无不闻风丧胆,当年仅凭一人之力就可令三万九族九部的蛮夷之师失陷南疆。”
风剑心听到此处已是瞠目结舌,甚至还有些心驰神往。这样通天彻地的本事,是她这样的无名小辈难以想象的。
季涯深续道:“还有,就是我沧海的创派祖师。先祖尊姓云,讳洛。是光玉‘天耀’之主,于四百年前在东海之上开宗建城,威名震烁江湖,扫八荒,荡十魔,当时武林莫敢不从。云洛祖师也是武林这四百年来唯一被尊为‘剑神’的人物,可谓是空前绝后,震古烁今!”
风剑心难以置信道:“难道,就凭一枚神玉,竟有如此之能?这……也难怪季伯伯对金蛟势在必得。”
“若不是真有这般神异,这江湖武林怎会为此相互杀戮,掀起无止无尽的腥风血雨?”季涯深神色忽然凝重,“百年前,武林掀起的‘三道大战’,你可曾知晓?”
风剑心神色犹疑,“晚辈略有耳闻,不过,知之不详。”
“你且说说。”
风剑心抬眼望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季涯深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哂笑道,“那些名门正派,英雄豪杰向来自命不凡,想必诋毁我沧海来,自然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说吧,伯伯不怪你。”
风剑心终是道,“晚辈也是听来的只言片语,当不得真。说是当时沧海的前辈贪取太玄教的宝物,诸门各派主持公道,沧海还是不肯交出。然后,两边就都火并起来,当时的正道名门都有参战,甚至连邪道宗门也被卷进来,最后,正邪两道付出惨重的代价,才,才将……”才将侵入中原的沧海魔道逐回海外。
季涯深哼道,“你也觉得,是我沧海贪墨他太玄教的宝物?”
风剑心当然不会这么说,她委婉说道,“晚辈不知实情,不过,想来其中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哼!太玄教怀璧其罪,正邪两道,诸门各派,觊觎风玉的不知凡几!哪个不想要夺取这件天地至宝?凭什么就说是我沧海所为?”
风剑心惊道,“风玉?”
“你以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真是因为武林同道的情谊所以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哼!不过都是些浑水摸鱼之辈罢了。”
季涯深嘲讽道,“那太玄教的掌教化羽子不知从何处得到风玉,原本想要藉此得道成仙,或是凭此武功盖世,好让他太玄纵横天下,睥睨群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此事被人上达天听,皇帝老儿命他以此研制不死灵药。圣旨才到,风玉就在此时被人盗走。适逢我沧海先尊主傅澄宵当时就在中原,因此事遭小人构陷,被困在剑宗的剑天绝顶。沧海救主心切,因而越过隔世碑,擅渡中原,与武林正邪两道殊死血战!”
“此役牵连甚大,正邪两道诸门各派伤亡殆尽,而我沧海同样死伤惨重。傅尊主战死,部主四存其一,最后是昆仑借入,三方就此止戈罢战。沧海众部回归海外,而风玉也自此不知所踪。引起争战的太玄教,本来隐有大齐国教之势,经此变故,元气大伤。掌教化羽子为保全太玄仅剩的教众,自投丹炉而死,太玄教也因此被逐出中京。若不是承禅宗向当时的太子进言,他们可能连原宿州的圣地三清巅都保不住,谈何传经布教,延续道统?”
风剑心感叹道:“就为了这件宝物,死伤那么多人,值得吗?”
季涯深道:“好孩子,谁不想要领袖群雄,唯我独尊,长生不老呢?在他们真正坐上那个宝座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化羽子前辈就没能当上武林至尊啊。非但如此,风玉还为整个太玄教招来灭顶之灾,杀身之祸。”
季涯深回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化羽子若真能凭此得道成仙,或许武林就没有后来的这三道大战了吧?”
不过,谁能保证世间不会出现一位野心勃勃的武林至尊呢?
“扶桑又名若木,其万万年来蕴育的九枚神玉据说早通灵性,择缘认主。要是被神玉选中,不但修炼进境可以一日千里,更能领悟超凡的神通,勤修苦练,或能得道登仙也未可知。”
说着,季涯深话锋转道,“但若是无缘之人,除非能以秘法将其炼成仙药,否则强行吞服,最后非但无福消受,还会落得经脉寸断,爆体而亡的下场。千百年来,不乏武林中的宗师隐士曾经得到过神玉,最终能让神玉认主的,也不过那三位而已。”
风剑心叹道:“可就算如此,也没能阻止夺玉之人的贪婪和野心。”
季涯深道:“胜利和成功注定会伴随着风险,在他们看来,对名利的欲望和狂热要远远超过他们对失败的恐惧。”
风剑心顺势问道:“那伯伯你呢?”
“我?”季涯深略微迟疑,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随即苦笑回道,“我和那些人不同,我要夺玉,并不是为那武林至尊的宝座,更无羽化登仙之想。”接着他意味深长的试探,“好孩子,你已经知道这么多,心里难道就没点想法?”
“想法?”风剑心不解。
季涯深视线落向屋外湖泊的方向,意有所指道,“这孽障不知得到什么造化,竟能吞服水玉‘归藏’而不死。可惜妖物就是妖物,其心智悟性皆远不如人。历时数百年之久,方能由鲤化蛟,生具灵智,还要再经天劫,才能腾升为龙……”
风剑心闻言,由衷的为金蛟感到欢喜。
“真的吗?您说,白灵就要化龙了?”
季涯深眉峰蹙紧,疑惑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风剑心直言道:“我是为白灵感到高兴。它现在也算是我的朋友啊。朋友能够得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得道,但是就像是人修炼武功那样,白灵修炼有成,得道成龙,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见她真诚,季涯深索性直说,“你难道就对白鳞金蛟的那颗神玉没有半点想法?它现在与你亲近,你要是能趁其不备……还是有机会的……”
风剑心蓦地睁圆眼睛,惊道:“您是要我……”
季涯深道:“倘若你得到神玉,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当世武林最顶尖的高手……”
谁知话音未落,风剑心当即站起,转身就走向门外。
季涯深连忙将她叫住,“慢着!你要到哪里去?”
风剑心敬他是师父师公的义兄,是师姐的伯父,就是再生气也不能在师长面前无礼。小姑娘忍着气道,“若是季前辈因此招唤晚辈,恕晚辈难以从命,就此告辞。”
“那不过是头妖兽,是畜生。”
“那是我的朋友!”风剑心转过身来,怒气冲冲的,委屈的瞪着他,说道:“我出身贫寒,武艺低微。本来也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可是,背叛朋友这种事,我做不到,也绝不会去做。”
风剑心原想转身就走,此时季涯深却轻飘飘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你师姐的安危。”
风剑心脚步顿止,当即思绪纷杂,愁眉紧锁,神情纠结起来。
如果是为一己之私,她就是死也绝不会背叛“朋友”。同样的,要是能治愈她最敬重的师姐的伤病,解除她的痛苦,风剑心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可是,要是让她将“师姐”和“朋友”放在必须取舍的立场,即使是她,此时也是左右为难,茫然无措。
不得不说,魔君已经准确而卑鄙的掐住了她的弱点七寸。以他的经验和智慧,想要拿捏住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拒绝。”
就在她思量纠结,迟疑不决之际,当季涯深还以为她必然屈服的时候,最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季涯深微微挑眉,“你确定?”
风剑心抬起眼睛,直视着他,说道:“师姐蕙质兰心,绝不会愿意牺牲别人,保全自己。她的病,我会想办法的……”
季涯深不以为然,还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