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不是看不出眼色的人,相反,他对人的态度异常敏感。
打从进了会客室,纪元对他客客气气,问的问题有一半都是当时在绿泡泡上问过的。
这个时候,景明忽然明白过来。
穆峻峰找他来警队根本就没有正事。:
之所以把他跟金霄铭一起叫来,大概是怕他跟金霄铭待在一起有危险。
这拐起来七扭八扭的心思,其实只要景明多想想,是能想明白的。
可偏偏刚才穆峻峰和他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谁都不动脑子。
一句不对付就发疯。
现在想想,穆峻峰的火也有几分醋意。
景明下意识弯了嘴角,生活可能是太苦了,他竟然从这些细枝末节里尝出了甜味。
“……走吧,物证科的车在下面等着了。”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景明打开了门。
纪元拎着两兜子盒饭放在桌上,他看了看表,斟酌道:“去协助物证科搜证的就直接下班吧,留几个人陪审,其他人下班,走走走。”
“纪副,值班呢?”
“我值吧。走前拿盒饭啊,今天餐标高,能拿就拿,当加菜了,快!”
等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纪元打了个哈欠,拆开自己的盒饭。
突然想起会客室还有景明,他又停下,回过头往会客室看,却发现景明正站在门口出神。
“正好,景医生,晚饭来了。”
景明回神走过来,看到盒饭里的菜,下意识问:“穆峻峰呢?他也走了?”
听到景明问起穆峻峰,纪元这个困得快要嗝屁的脑子终于想起了好兄弟,他连忙掏出手机,“我给他忘了。”
“他在哪儿?我给他送。”
景明如此态度,纪元连忙挑出两盒饭递到他手里,估计比穆峻峰知道这事还高兴。
医院食堂的员工通道脚印杂乱,但从案发至今没有打扫过,秉着碰碰运气的心态,陈恪上报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想起物证科那边给的报告里,好像提过脚印有泥土的事情。
沈聿怀得到消息之后带着痕检一个科员,还有几个刑侦的队员一起到了现场。
更让人欣慰的是,员工通道的门口确实找到了混着血迹的泥土。
吕庄对穆峻峰一点藏不住事,这边刚说有血迹,穆峻峰就得到了消息。
“咚咚咚”
三声简短的敲门声让穆峻峰奇怪地看了眼手表,一抬头,景明抱着两盒盒饭站在门口,歪着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五月里天也长了,即便是下班的时间,天也还亮着,夕阳斜斜地从百叶窗里照进来,款款地落在景明身上。
穆峻峰忽然就不烦了,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嘣嘣嘣地跳着,每一声他都听得见。
“纪元让我帮忙给你送饭。”
话溜到嘴边就变成了别人的请求,景明觉得自己真是没志气,他坐在穆峻峰对面,打开了盒饭。
一道溜肉段、一道芹菜炒粉、一道番茄炒蛋,荤素合宜。
穆峻峰看到番茄炒蛋的时候就顿住了,然后飞速拆开筷子,几乎像是要跟谁竞赛一样,一筷子挑起鸡蛋塞进了嘴里,而后边吃边说,“嗯!咸口的,你快尝尝。”
一套动作完成,穆峻峰才感觉不对,景明好似在盯着他。
没错。
景明就是坏心眼,他就是要看看穆峻峰到底还记得他几分。
景明从小是姥姥带大的,姥姥是北方人,番茄炒蛋爱吃咸口的,他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穆峻峰有段时间非常喜欢钻研烹饪,景明吃了不下十几回咸口的番茄炒蛋,一来一去,什么感情都会越来越好的。
景明的眉眼染上了星点笑意,然后状似无意地开始吃饭。
穆峻峰看他不打算说话,也乖乖低头吃饭,他怕自己再口出狂言,刚刚的教训已经够了。
但穆峻峰没想到,他消停了,景明可没消停。
安静的办公室里,空旷地响起景明真心实意的问题。
“你怎么看出来金霄铭是我男朋友的,他说的?”
“啊?”穆峻峰懵懵地停下手里的筷子,然后脑子飞速转动。
景明抬起头,眼睛直剌剌地看着穆峻峰,“我以前说过吧,你是我谈弟弟的底线。他太小了。”
张着吃饭的嘴合不上了。
穆峻峰实在招架不住胡乱开枪的景明,他是半点准备也没有。
“那你早上不还说……”
“那是为了气你的。”
看吧,景明实话实说就是在点炮竹。
“平白无故的,气我干什么?”穆峻峰低声嘀咕,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委屈。
这么一大只的男人在人前露出委屈的情绪,实在让人有种分裂感。
景明有时候觉得年长者大概就是这点好,内里惊涛骇浪,外面不动声色。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无外乎就是一千个日夜,要值一百五十次大夜,没什么大不了的。
“穆峻峰,”景明喊他的名字很好听,“你准备好,我还会气你,直到我把这三年的气都撒干净。”
穆峻峰的笑意漫上眼角眉梢,他从来不是受气的人,但现在却觉得是个好信号。
好得不能再好了。
吃完饭,纪元就来了电话,说金霄铭带回来了。
穆峻峰看了景明一眼,继而问,“金霄铭带回来了,你想听听他说什么吗?”
景明边听着他的电话,边把剩下的盒饭装起来,他头也没抬地问:“按照你的流程,我是可以听的吗?”
“按流程,你不能听。”穆峻峰说的干脆,这是纪律,“但如果你想……”
“那就不必了。”景明系好袋子,抬头看他,“我刚刚的意思你应该听懂了,所以我相信你不会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穆峻峰瞪圆了眼睛,“所以你觉得我抓金霄铭是公报私仇?!”
“现在看的话,不是了。”景明憋不住笑了。
天渐渐暗了,屋里的光半明半昧,景明的笑让周边的光都柔和了。
穆峻峰一下子熄了火,他嘀咕,“本来就不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物证科,景明虽然没扶着他,但特意走在他身后。
穆峻峰拄着拐一脚深一脚浅,牵动伤口的时候龇牙咧嘴,也幸好景明看不见。
不然太丢人了。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门,穆峻峰自信迈腿,结果一拐插进了电梯箱身和外面砖地的缝里。
他没察觉,继续往半身拐上用力,金属制的拐身擦着电梯箱壁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穆峻峰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诶!”
景明虽然没扶着他,但是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打从拐矮了一寸他就突然上前一步。
穆峻峰胳膊长,一伸起来就扶住了电梯的门,堪堪站住。可他忽而觉得腰上一紧,有一双手抱住了他。
“咣当”一声,拐掉在地上,声音相当刺耳,满办公室里拢共三四个人全都惊得抬起头。
就连坐在一边垂头丧气的金霄铭也抬起了头,入眼就是景明环腰抱住穆峻峰的场面。
“看什么看,把他带进去。”
穆峻峰冷脸发了话,屋里便没人敢议论。
等着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了,穆峻峰的眼底才浅浅地露出些许笑意。
金霄铭被人带着往审讯室走的时候,看了景明好几眼,满脸的委屈。
景明当然看见了,只是,他现在也咬不准金霄铭到底会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避开的眼神让金霄铭的心凉了大半,他料到了景明跟穆峻峰的关系匪浅,但是他没料到景明对他没有对穆峻峰的感情深。
所以,他俩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审讯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嗡嗡的声音,红飘带拽着标签时不时哒哒地敲着板材,金霄铭盯着飘带出了神。
金霄铭在医院一直被人欺负,他起初觉得没什么,他家里有几个钱,就算是总被人欺负请客吃饭,也动摇不了他什么。
所以他一直就当这一切是工作的必须消耗。
直到有一天,景明帮他值班,他看到了这世上有个人愿意帮他,哪怕他是个不会说好话的废物。
哪怕他是个只会做手术不会解释病情、不会看病的大夫。
景明在他心里圣洁得像个不染尘埃的画像,他愿意把自己家里的难事告诉他,添油加醋地说给他听。
因为景明的眼中总会流露出同情跟怜爱,金霄铭从小到大,白眼受过无数,难听的话从来不缺,可唯独没从人的眼中看过怜爱。
他又听人说,心疼是爱的最高境界,他就觉得景明对他是有感情的,说不定,比他想得更喜欢他。
可是,这几日他又见到了穆峻峰,景明对穆峻峰的语气并不算好,可是没了穆峻峰在身边时,景明又时时刻刻想着他。
景明对他可没有这样过。
审讯室的门开了,穆峻峰带着一个警察走了进来,金霄铭的眼睛第一次敢如此直面地看一个成年人。
穆峻峰察觉他的眼神,意外地对上。跟着,穆峻峰就发现金霄铭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他挑了挑眉,意识到金霄铭对他的敌意。如果真的让他来审金霄铭,怕是金霄铭一句真话都没有。
于是他站住了,回身喊纪元,随后干脆离开了审讯室。
可是不到十分钟,纪元就走出来了,关上审讯室的门,纪元翻了个白眼,“不承认。说不认识林宝地,就见过几面,还说没给他转过钱,完全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好干脆的否认。
但嫌疑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