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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家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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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崖子是清平关和兴平城交界处的一家行馆。

本朝民风开化,百姓外出远行是十分常见的事,朝廷为了保障行人的饮食供应,一方面,在各驿路城寨广建亭舍驿馆,另一方面,鼓励当地百姓沿路开设饮食店铺。

秦家崖子从老秦头祖父算起,子承父业,到他这辈已经是三代营生了。

前俩辈时,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秦家崖子也就卖些便宜茶水,一家子糊个温饱。到了老秦头这代,天下大局早定,百废俱兴,什么新粳米饭、冰蔬雪菌、建溪新茶,应有尽有。

而且,整个行馆,刚被翻新过,相较过去,倒也敞亮许多。

地方敞亮了之后,平日里,吃茶的打尖的投宿的自然也就多了。

只不过近日立春刚过不久,这兴平城就突如其来下了场大雪,整整一天一夜,密雪如筛,尘埃洗尽,茫茫然无止歇,地上积雪厚达一尺。

这天一变,不管出关的、入关的、走亲访友的、游历远行的,自然也就少了。天寒地冻,雪路艰险,偶尔能看到那么三两个负囊执辔,躬身慢行,基本不是有官命在身为朝廷办事,就是那些佩刀仗剑胡乱闯荡的江湖人士。

‘哗’一声,秦家崖子的门帘无风自荡,突然掀了开来。

“哟,这位爷,里面请,里面请!”老秦头一看生意来了,立马颠颠地从柜台后转了出来,操着一口极地道的官话,一边去帮来客掸尘扫雪,一边殷勤招呼着,“小店备有上好的房间酒食,客官您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

来人着皮袄戴皮帽,肩上有一层细雪,整张脸埋在厚厚的用来挡风驱寒的长巾中,看不清容貌。

只见他不经意往前踏了一小步,正好避开了老秦头的热情,而后拱了拱手,声音年轻而礼貌:“掌柜的,你这里可有新鲜的羊乳牛乳?”

老秦头双手落空,就势搓了搓:“现烤的羊肉牛肉倒有,这乳可还真没备好的。”

年轻客人继续问道:“那附近可有……奶妈子?”

“奶妈子?”老秦头面带狐疑地撩起棉帘一角,“爷您可是带了奶娃娃随行啊?哎呀,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可以带着奶娃娃上路啊,这万一冻着可怎么得了……”

布帘将落未落之际,可见外面的雪还在下着。

白皑皑的雪地上,院中静静停着一辆马车。

年轻客人不耐烦道:“你只说有还是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都在邻镇的杨员外家。”老秦头有点犯难,“他家三代单传,前不久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附近十里八乡的奶妈子都被他家雇去了。”

年轻客人问道:“那邻镇杨家怎么走?”

“出了东门往南,翻过龙女山,七曲岭,再走个把里路就到了。”老秦头讨好地笑了笑,补充道,“要说平日不下雪,骑马赶路,三四个时辰也能走个来回。可您看,今日这雪大路滑的,入了夜就更不好走了,估摸着走到天亮也不一定能到得了呢。”

年轻客人显是也感到为难,正踌躇不定间,他目光不经意往大堂一瞥。

这秦家崖子的大堂总共也就放了六张方桌,要说平日,装下二三十号人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今日,拢共那么几个人,却已经把几张桌子都占满了。

正中间靠近楼梯的方桌独自坐着一头陀,左耳缺了一半,正稀里哗啦埋头猛吃。满满一桌子都是鸡鸭牛羊猪,有肉无蔬。桌上除了那些空碗残碟之外,就是一根禅杖,混铁打造,头尾长五尺,少说也有五六十斤。

领桌坐着一个襕衫秀才,年过三旬,面白无须。一个人自斟自饮,倒也悠闲。只是他不管吃菜还是喝酒,都喜欢翘着兰花指,指甲上还涂着凤仙花汁,色若胭脂。而更引人瞩目的,该是他的眼睛,白多黑少,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很不舒服。

最里靠窗的桌子坐了两个人,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披风中,白色帷帽遮面,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个水绿色长裙配羊毛皮袄,容貌清秀,纤腰袅娜的女子。

女子行走江湖,本就最易招惹是非,更何况是她这样体段诱人的年轻少女。

这不,仅是静坐一隅吃饭喝茶,就已引得领桌那两个面目有点磕碜,稍显獐头鼠目的壮汉,一壁目光大刺刺在她身上打转,一壁低声说高声笑,言辞直白而粗俗,放荡不堪。

剩下的两桌,门口靠里处坐了一鹑衣老者,还未开口就先翻着白眼咳上一阵,好像有口浓痰卡在喉咙里,喘一阵又咳一阵,一副随时随地背过气去的样子。他还带了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娃娃,看着八九岁年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但一双大眼睛又亮又灵,看人时尚有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最后一桌,除了一个拿斗笠遮眼,靠在墙上,睡得口涎横流,人事不知的醉猫,还有一个膀大腰圆,面慈富态的商贾,正吸溜吸溜吃着面条。

这几个人,恶的恶,病的病,诡异的诡异,麻烦的麻烦,无论哪个都不是本分人愿意沾惹的。

年轻客人游目一瞥全场,露在长巾外的漂亮眼睛微微一睐,显然大堂的热闹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雪下得实在太大,此时若再去寻其他落脚处,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略一沉吟,年轻客人便道:“那烦请掌柜的给开两个单间,再熬点米浆,外面的牲口……”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最里面的绿衫女子突然一拍桌子,手指着那两个獐头鼠目的壮汉,怒叱道:“哪来的下贱丕子,也有脸叫什么杭州双‘侠’,我看叫双‘虫’还差不多,再敢乱看,姑奶奶把你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臭婆娘,你骂谁呢!”

老秦头显然没料到会突发变故,身子往柜台退的同时,他手一伸,就要去拉那年轻客人,声音还颤了一下:“小郎君,这些人吃酒吃多了,看着要闹事,你离他们……”

但他的手,又一次落空了。

早一步退至门帘旁的年轻客人淡声道:“掌柜的去吩咐伙计熬米浆吧。”

说话间,他微垂了垂眼,内心却也浅浅一动。

杭州双侠是一对亲兄弟,哥哥叫伍有情,弟弟伍有义。两兄弟原本仗着一身本事在江南闯荡,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后来撞到了大理寺卿楼挽风手上,被爆出几桩伤天害理的江湖大案都出自这对兄弟之手,一时间,大宋境内到处都是他们的海捕文书,悬赏花红得有千两银子,双侠变双狗,已销声匿迹好几年了。

没想到,竟是跑来了这凄寒苦楚的边境讨营生。

绿衫女子满脸鄙夷,言辞也越发刻薄:“我说两位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恶狗,做了恶狗又不懂得夹起尾巴,偏生还到处乱吠惹人生厌!”

“你……你……臭婆娘,老子杀了你!”伍有义怒急。

他生性鲁莽,这几年被逼得隐姓埋名,远遁他乡,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早就濒临崩溃,如今被这绿衫女子一激,几年累积的戾气瞬间爆发,当下不管不顾,‘呼’掀了桌子,倏然大跨步过来就准备下杀手。

只可惜他人刚走出两步,锵啷啷一声响,原本放在头陀桌上的禅杖突然横在了他脚边。

那一直在大快朵颐的缺耳头陀斜了他一眼,自言自语般道:“如果我是你,这会会赶紧跪下来,给那位姑娘磕几个响头,高呼三声奶奶,我错了,然后从这里爬出去!”

伍有义闻得此言,面皮紫涨,钵大的拳头一提正待打过去,被边上伍有情一把紧紧捏住。后者一边死死盯着地上的禅杖,一边压低声音急切道:“老二休得胡闹,你且仔细看看那头陀是谁?”

“老子管他是谁!”伍有义面红耳赤,怒骂道,“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们!”

领桌的襕衫秀才突然发出一阵厉鬼索魂般的怪笑,又尖又细:“成佛成魔,自在由我的无相上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狗拿耗子,爱管闲事了?”

刚还须发怒张的伍有义一听,愣了一瞬,半信半疑,颤声问道:“老,老大,他说的可是十界凶徒中的无,无相上人?”

原来,当今武林黑/道中,虽门派众多,各有名声。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还得是那‘十界凶徒’。他们不是十个人,确切说,十界凶徒只是四个毫无相干的人,分别是无相上人、韶光仙子、勾魂小娘、画命书生。因这几人性格乖戾狠毒,做事不择手段,赶尽杀绝。可偏偏武功不错,惹上他们的人,没一个不落得被屠门灭户,生不如死的下场。久而久之,江湖同道就送了他们一个‘十界凶徒’的名号。

无相上人拿袖子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厚唇,给自己倒了碗酒,一口饮尽方摇头道:“成佛太苦,入魔难度。都不若做有情人,行快乐事来得圆满自在。”

“做有情人,行快乐事……”襕衫秀才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怕你这有情人,却是对他人绝情,你行的快乐事,别人只感到痛苦。”

“好说好说。”无相上人摸了摸他那缺了一半的耳朵,哈哈大笑道,“都说画命书生自负盛名,只给美人画影,也只取美人性命。今日突然出现在这北境荒漠,难不成,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有美人不成?”

伍有义脸如死灰,声音发虚:“画,画命书生?”

另一位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兄弟对望一眼,又扭头看了看一旁的绿衫女子,见她依然端坐在那里,娇俏的芙蓉脸怒气未消,竟比刚才还多了几分生动颜色。可除此之外,不见惊讶,更无所谓畏惧、害怕,威震江湖的十界凶徒之无相上人和画命书生的名号,对她来说竟似根本不值一顾。

——她是谁?难不成他们是一起的?

兄弟俩心中一沉,而后又对望一眼,默契十足‘啪’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颤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污言秽语冲撞了两位爷爷,求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二人狗命吧!”

绿衫女子见二人如此贪生怕死,阿谀卑劣,忍不住厌恶地啐了一口,讥讽道:“这般下三滥行径,还有脸自称双侠,我呸。”

画命书生尖声尖气道:“你二人又没开罪我们,拜我们作甚?”

伍氏兄弟一听,立马跪着身子一转,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哀嚎道:“奶奶,我二人有眼无珠,不识玉人,求奶奶大发慈悲,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了我二人狗命吧!”

绿衫女子气急:“你叫谁奶奶呢!”

二人心中顿时叫苦不迭,他们爷爷奶奶的乱叫,本就只为活命,哪曾想过这其中的隐意,当下张口结舌我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绿衫女子白着一张俏脸,冷笑道:“如此有眼无珠,留了何用,不如本姑娘今天就帮你们挖了它们!”

言毕,她两指成钩正要出手,那一直默默坐着喝茶,带着帷帽之人慢慢将杯子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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