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的水晶球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柔和而诡异的光芒。球体内部，原本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如同一个被打开的窗口，将一段尘封的、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记忆，赤裸裸地展现在顾烬和沈昭冥面前。

画面开始于一个熟悉的场景——“天穹科技”那压抑的、如同灰色森林般的开放式办公区。镜头的主人，似乎是一个名叫“李明”的年轻程序员，也是第一个被记录在案的、因“996福报钟”而彻底精神崩溃的受害者。

记忆的视角是第一人称，带着强烈的代入感。顾烬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拖拽进了李明的意识深处，亲身体验着他最后时刻的绝望。

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键盘敲击声，如同跗骨之蛆，无休无止。头顶的日光灯惨白刺眼，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泡面调料包和长时间不通风带来的混浊气味。

李明的视线聚焦在眼前的电脑屏幕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以及一个不断跳动、催促着他的任务倒计时。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疯狂舞动，速度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但任务进度条却像被施了魔法般，进展极其缓慢。

“快点…再快点…”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正是那个“滴答”作响的时钟声的源头，但此刻却化作了清晰的指令，“项目今晚必须上线！完不成，就等着被‘优化’！”

强烈的焦虑感如同毒蛇般缠绕着李明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太阳穴突突狂跳，心脏也像不堪重负的引擎般发出杂乱的鼓点。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72小时，期间只靠几杯浓咖啡和几口冰冷的面包维持着。

他想休息，哪怕只是闭上眼睛几分钟。但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如同魔咒般不断回响，屏幕上不断跳出的“绩效警告”更是像一把把尖刀，刺穿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不行…不能停…”李明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但手指却依旧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般，机械地敲击着键盘。

他尝试着向旁边的同事求助，但那些同事只是麻木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冰冷的红光，如同复读机般重复着：“奋斗是福报…时间属于公司…完不成任务就淘汰…”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桌面上那个小小的“效率监测器”——就是顾烬在现实中看到的那种白色盒子，突然亮起了红灯！

“警告！员工李明，您的‘时间银行’余额已严重透□□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近乎宣判的意味，“根据《奋斗者核心协议》第7条，启动‘能量置换’程序！”

话音未落，李明感觉一股冰冷的、非人的力量，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猛地刺入了他的大脑！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有电流穿过！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大脑中那些代表着疲惫、焦虑、绝望的负面情绪，以及残存的生命能量，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抽取、剥离，然后通过某种看不见的管道，汇入了一个巨大的、由冰冷代码和秩序构成的“能量池”！

而作为“回报”，一股冰冷的、纯粹的“工作指令”和虚假的“成就感”被强行注入他的意识！他的身体不再感觉疲惫，大脑变得异常“清醒”，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再次飙升！他甚至感觉到一种病态的狂喜和满足！

“为了公司…奉献一切…”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眼神彻底失去了人类的情感，只剩下狂热的、程序化的“忠诚”。

顾烬看到这里，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吐出来！

原来这就是“福报钟”的核心机制！

它不仅仅是精神污染和压榨，更是一种残酷的“能量置换”！它将员工的负面情绪和生命力作为“燃料”，强行抽取，再注入虚假的“工作热情”和“成就感”，将人彻底变成只知道埋头工作、为“绩效”燃烧自己的机器！

而那些被抽取的能量…最终又流向了哪里？是喂养了那个缝合怪？还是…被汇集起来，用于更可怕的目的？

记忆画面还在继续。李明在被“能量置换”后，工作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但他的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皮肤变得干瘪蜡黄，眼窝深陷，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

最终，在一次疯狂的代码提交后，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S级绩效达成！”的提示框。李明——或者说，是那个被程序操控的躯壳——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满足而空洞的笑容，然后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倒在了工位上，彻底失去了生息。

而他那被抽干了生命能量的灵魂，则化作了一个模糊的、充满了不甘和怨毒的灰色影子，被强行吸入了那个“效率监测器”之中，成为了维持幻境运转、继续压榨后来者的“养料”之一…

水晶球中的画面到此结束，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忘川堂内一片死寂。

顾烬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刚才那段记忆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那种身临其境的绝望和被彻底剥夺、异化的痛苦，让她感同身受，甚至隐隐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对“被制造”、“被定义”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负面情绪。

钟子期看着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种强烈的、濒临崩溃边缘的情绪波动，正是她最喜欢的“美味佳肴”。

沈昭冥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像。黑色绸带遮挡了她的表情，让人无法判断她此刻在想什么。但顾烬却敏锐地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似乎比刚才更加…冰冷和危险了。

“看到了吗？”钟子期打破了沉默，声音慵懒，“这就是‘福报钟’的真相。一个以‘奋斗’为名，行‘掠夺’之实的残酷机器。它将人类最宝贵的生命能量和情感，转化成冰冷的数据和…某种更高级的‘食粮’。”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沈昭冥：“而能设计出如此精妙、如此冷酷的‘能量转化’模型的存在…可不多见呢。”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顾烬立刻看向沈昭冥。难道…这件事真的和陆吾有关？还是说…

沈昭冥终于动了。她缓缓转过身，面向钟子期，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个‘能量池’，或者说，被抽取的能量最终流向了哪里？”

钟子期耸了耸肩，摊开手：“这部分记忆就比较模糊了。那个程序员毕竟只是个底层‘耗材’，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不过嘛…”

她拖长了语调，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倒是从其他一些相关的记忆碎片里，捕捉到了一点有趣的‘低语’。”

“什么低语？”沈昭冥追问。

“似乎是关于…‘情核’，”钟子期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昭冥的反应，“有人在试图用这种方式，人工催化、或者说…‘量产’某种低劣但数量庞大的‘情核’。至于用途嘛…有人猜测，是为了启动某个巨大的‘装置’，或者…是为了‘喂养’某个沉睡的‘旧日支配者’？谁知道呢。”

旧日支配者？顾烬听得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鬼？

但沈昭冥听到这几个字，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够了。”沈昭冥冷冷地打断了她，“记忆我已经拿到。扳指暂时放在你这里，事后我会来取。”

说完，她不再看钟子期，转身就向外走。

“等等！”顾烬下意识地喊住她。她还有很多疑问！关于“失败品七号”，关于沈昭冥和陆吾的关系，关于那个扳指…

但沈昭冥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先离开这里。其他事，回去再说。”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流动的紫色光幕之后。

顾烬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笑得像只狐狸的钟子期，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离开忘川堂，重新回到那条破旧的小巷，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让顾烬稍微清醒了一些。

刚才那段记忆带来的冲击还在脑海中盘旋。那种被彻底剥夺、异化、最终沦为燃料的命运，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强烈的愤怒！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是陆吾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种视人命如草芥、将活生生的人变成“耗材”的行为，都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沈昭冥！”她在巷口追上了沈昭冥的脚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早就知道‘福报钟’的本质，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它在抽取生命能量，甚至可能和‘情核’有关！”

沈昭冥停下脚步，转过身，夜色勾勒出她冰冷的侧脸轮廓。“我只知道，它很危险，需要被清除。”

“清除？！”顾烬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还是说你也对那种‘量产情核’的技术感兴趣？！特殊生物处理科是不是也在进行类似的研究？！”

沈昭冥沉默地看着她，夜风吹动着她旗袍的下摆和脸上的绸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融入了黑暗的鬼魅。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

“顾烬，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好奇心，会杀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