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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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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那时候怎么想的,怎么不放弃我们,去过自己的生活?”

时姝好几次都想问这个问题,每次都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怕触及母亲痛处,回想起自己的往事。

祁茉盯着时姝,眼底透着无尽的委屈,饱含着沧桑。

那时候时书走了不到一个周,葬礼也刚闭幕。

祁茉跟孩子就被时家的人撵出老房子的大门,一双巨大无形的手毫不留情地抢走了里面所有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虚有的躯壳,支撑着所剩无几的还残存着些许温暖的亲情。

然而这仅存的丁点情分也在时书走后的第二年夏天,被这家人的贪婪与欲望吞噬了,老房子就像一个掏空废弃的笼子。

那天,王丛菊跟时章等人又趁着时姝跟时藜上学,不知廉耻地揣着房契,跨进了祁茉家火红色的大铁门。

“呦,老三媳妇?洗衣服呢!”

祁茉不理会来的人,继续揉搓衣服。

“祁茉?有事找你!你二哥可是一起来的。”王丛菊粗哑的嗓音又从祁茉背后阴阳怪气起来。

她双手在盆里涮了涮,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才起身问,“有什么事?”

“祁茉,咱去那屋谈吧!自己家的事,外人不能参与,就别叫你妈了。”时章伸手指了指老房子,转身就踏着哒哒的皮鞋出去了。

王丛菊瞅了一眼祁茉,也屁颠屁颠的跟在时章背后,精神抖擞地迈着外八字腿。

顾香玲站在客厅透明的大玻璃窗前,朝祁茉摆手示意,这种情况,既然时家人发话了,她也不便参与。

自从半年前时家的老人过完年离开,这座可怜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就无人问津了,也更加没有人来探视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没人垂爱的杂草在门前滋生着,横栓也因雨水的浸泡腐蚀而锈迹斑斑。

庭内的唯一一棵石榴树已有很长的时间没修理了,四周延伸的枝杈就如神话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

砍掉的苹果树根又重新发了芽,绿芽簇拥在周围,仿佛重现了生机。

时章关了正间的黑木门,从兜里掏出房契,展开放在里屋的炕上,用指关节敲了敲,“你看一下房契,没问题就签了吧。”

祁茉沉默不语,摸着围裙,低头瞅着房契,又瞧一眼时章——雪白纤细的手指,气质面相非凡,全然一副领导人的气派。

王丛菊则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鼻尖的汗珠顺着鼻梁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急躁的性子就像这狂热难耐的夏天,非得逼出痱子不可。

“老的让卖的?”祁茉随口问了句。

时章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冷漠地点了点头。

“我要跟老的谈谈。”祁茉郑重其事地说。

“和老的谈什么!跟你说了,不用见老的,老的已经说了,让老二过来帮着处理,两块房子得有一块是她的!”王丛菊晃动着脑袋挥着手,又向上捋了捋头发,脸颊上透着无尽的贪婪。

三个人在里屋僵持着,守着一张房契纸,纹丝不动。

祁茉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房契不语。

想当初刚来这个家的时候,一家人挤在婆婆的小屋子,由婆婆一一介绍。

那时婆婆就盘腿坐在炕上,沙发上坐着时章夫妇,地上站着时文夫妇。刚嫁进来和和气气的日子好似昨日,转眼间却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红色的印纸上附着清秀的毛笔字,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横条阳光,刺眼的令人眩晕。

祁茉抿了抿嘴角,咬着牙,泪眼婆娑地望着那张手写的房契。

时章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站起身扬了扬手,示意王丛菊先出去。

王丛菊悻悻离去后,时章就把里屋的门关了。

他双脚在地上擦了擦,从兜里掏出德国生产的纯铜打火机,点了根小熊猫,狠狠地吸了口,叼在嘴里朝着半空吐了几个烟圈,不温不火地说,“祁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然老三走了,但你还是我们时家的媳妇,有什么困难就找二哥,这点谁也不能说什么。

“现在老的什么意思吧,圈这不是留了两块房子吗?这块房子以前你和圈两个住的,老的看着也烦心,寻思卖了,眼不见心静。卖了的钱就留给老的养老……

“哎,老的这也是没了圈,一时糊涂了,老的还能活几天?依我的意思咱先签个假契约,让老的看看,图个老的开心……等到时候老的没了,房子不还是你的?这话咱关起门来偷着说,别叫旁人听见,祁茉,你懂我的意思吧?”时章话毕,坐在沙发上,一口又一口地吸着慢烟。

他右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用食指点着,将烟灰弹落到地上,双脚打着拍子。

屋里烟雾缭绕,祁茉神情恍惚地盯着时章,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

时章吸了最后一口烟,扔在地上,站起身使劲踩灭了火,便合上房契,信誓旦旦,“房契呢,咱俩一人一份,到时候签字的时候,找你大哥和大姑姐当见证人。你二哥我办事,你也知道,说话肯定算数……

“两个孩子不是也得上学?到时候我照应着,包括经济方面,学费、生活费这些,还有孩子大了找工作什么的,我能帮的都帮。当然,咱家人都会伸出援手,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都是时家的骨肉,互帮互助应该的。这个事呢,你好好考虑考虑……”临走前,时章一本正经地拍着祁茉的肩膀,让她慎重考虑一下。

再次光顾老房,已是半个月后。

几个人像苍蝇一样围在祁茉身边,盯着她下笔。

时章端好笔墨,揣着房契,依旧打着替老人着想的旗号,手持毛笔放到了祁茉手中,“签吧。”

祁茉没有发言,几个人挤在老人曾经居住的房间里,大汗淋漓。

时章贴在祁茉身后,紧紧攥着她粗糙的右手,轻轻地用毛笔蘸了蘸墨汁,笔尖竖直放在纸上。

镶了钻的瑞士表戴在时章白皙细腻的手腕上,闪闪发光,仿佛在嘲笑谁似的,就这么块破房子能值几个钱?

祁茉站在炕前握着毛笔,木讷地抿着嘴,内心已经麻木:如今时家人都挤在一起,就为了老房子,一座卖了都没有他手表值钱的老房子。签了也好,二哥说,以后孩子有他照应,这样孩子上学也有了保障,我一个人拉扯,也确实难。

她颤抖着双手逼自己写下名字,又按了那红彤彤的手印,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时章接过房契,满意地点头,对折了四次才从放进兜里。

一群肮脏贪婪的吸血蝙蝠就这样擦着嘴,满意的飞走了。

几天之后,隔壁老房子搬来了一位太太,祁茉才知道,原来房子早就找好了买主,只是差一张明面上的房契。

她终于明白了,时书死后,他们还将老房子装修是为了什么。起初,她还替时家人辩解,现在……

心头冷不防地被射了一箭,祁茉做梦也没想到,时家人可以心狠手辣到这地步。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血液在心房沸腾,她不相信那个识大体,知书达理到令她敬佩的二哥,现在竟然为了一块破房子处心积虑挖空心思,算计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

祁茉其实早就应该察觉的,翻新的房子才会有人光顾,而老房子的锁早就在年前换了。

那把扔在角落锈红色的大锁,至今还挂着残酷已逝的亲情。

自从时书撇下娘仨后,时家人对祁茉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该拿的拿,该抢的抢,不曾留过一丝情面。

王丛菊手掐钥匙,摇晃着肥胖的身体,面露主子对奴才的得意,带着隔壁好邻居卫东来看房子,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

外面闲言碎语很多,祁茉总会收到周围邻居的侧敲旁击,在她们几次三番的提醒下,带着孩子几经折腾,舟车劳顿的进县城,大楼底下扯着嗓子喊她心目中的二哥。

祁茉眼里噙泪地领着孩子去时章家,乞求二哥替她们做主,结果,他却躲在卧室不见人,拿自己的闺女作挡箭牌。

那时的她信心满满,对于时章女儿小娜的话信以为真,她说,“三婶子,我爸出去了不在家,你也别着急,房子不会卖的,我大婶子就会成天吓唬人,搞些没用的。”

祁茉天真地以为时章会为她做主,殊不知他们本就是一伙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无用功。

是啊,她早就应该意识到他们葫芦里卖的药,若不是因为他们手里没掐着房契,能三番五次的顾茅庐吗?

他们分明就是视自己为羊羔,没有选择的权利,人家洗好了刀,万事俱备,就等着她脖子伸过来,一抹完事。

那时候被骗的分毫不剩,祁茉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新房子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昏暗空荡的里面,面对这个残破困窘的家庭——她真想倒下去。

白墙红瓦九十年代的新房子守在青砖绿瓦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是那么格格不入,本就不是一个年代的东西,能共存吗?

她真的想像丈夫那样一瞑不视,与世长辞,从此不问人间疾苦。

可一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全是两个孩子可怜瘦小的身影。倘若一走了之,孩子怎么办?推给二哥?二哥这两个字还配叫的出口吗?他们定是不会接纳两个孩子的,更别说善待了。父亲离开人世,母亲再不管不问,那么她们跟街上的乞丐,孤儿院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不,她绝不会这么做,她的良心深深地受到了谴责,也就是在那一刻,祁茉决定,将来不论贫富贵贱,她都要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高瞻远瞩,她深知,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的,至少,读了书的她们不会像她一样,没有一样可以傍身养家糊口的手艺。

她望着里屋竟有些出神,大门与她好像隔着一层影布,上面的情景是前几年她刚到这个家的时候,挥动的人影有说有笑。

而后又变成了丈夫去世后的场景,封死的门窗,凌乱的瓷砖,满地的水泥,望着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眼中散发的怯懦不安,强颜欢笑的她决心重振旗鼓。

再到现在,她被这些所谓的家人摆了一道。

掀开这层屏障,她就要担起一个母亲带两个孩子的重任,这个破烂不堪的家庭确实该好好修葺了。

但是这个担子太重了,她能担得起吗?现在好像已经不能用“能”这个词来描述了。是必须,是坚持,是等不起的。

[a1]后来我忘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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