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时姝!”时藜从后面狠狠地拍了一下时姝的肩膀。
蹲在门口的时姝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浑身战栗了几秒,才拍着自己的胸脯,念着着自己的小名。
时藜并没有在意此举,也不内疚,因为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姐姐的胆气就像一直没见过世面的仓鼠,一个阿嚏就能把它吓傻一样。
这种乐此不疲的“恶作剧”,在时藜看来是生活中难得的趣味。
“小胆气,在想什么?”
“没什么。在发呆。” 时姝总是埋怨妹妹的偷袭但并没有因此而责备,毕竟,她是真的胆小,比如刚才,她一个人在想事情,就会默认周围都没人,以至于别人的触碰她会想当然的认为是怪物入侵,因此产生出害怕。
“发呆有什么好玩的?要不找人过来一起玩扔沙包啊?”
“你们玩吧,我总是躲不过沙包,还有没有多余的命,次次当投手,输不起了。”
时藜盯着时姝目光朝向的地方,有一群蚂蚁正在地上跑来跑去,她努着小嘴说,“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搬家搬得这么慢,我来帮帮它们,省得明天被水冲跑了……”
“你还记得那天的那个男人吗?”时姝眼神涣散地瞅着时藜的恶作剧,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哪个?哪天?”
“就是那天拿钥匙撬妈妈嘴巴的那个……”
“哦,你说的是二舅姥爷啊?”
“二舅姥爷?”
“对啊,上次咱们一起去的,你忘了?”
“我什么时候去的?”
“就是有一天早上啊,姥姥刚来那几天没有地方安置,暂时借住在二舅姥爷家。我说闲得无聊咱们去找姥姥玩一会,结果你害羞腼腆,到了那就躲在屋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我自己一个人转了遍,二舅姥爷家可真有意思,养了十几头绵羊,我站在羊圈前,它们看着我咩咩的叫,搞得我跟它们妈妈似的……”
“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想起那个救妈妈命的人是谁了,要不是时藜的提醒,她这个脸盲症还得持续到过年认亲。
那天中午从姥姥家回去,她们不再满身是灰,脏的像一条泥鳅了。
顾香玲拿着湿热的毛巾帮她们擦拭了身体,回家的时候她们昂头跨步,神气极了。狂妄地跟白雪公主似的,手上还拎了几包六丁目。
“你这记性可真差,比起我的过目不忘可是差多了,以后别把我忘了就行,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不会,你手怎么了?出血了吗?”时姝发现时藜晃动的手指好像带着血迹。
“这是我最新的玩法,我用红颜色的彩笔涂了几只手指甲,好不好看?”
“你可真想的出来~”时姝有些无奈。
“就是容易掉色,没有夹桃花上色的时间长,如果我能在上面刷上一层胶水,或许就可以维持的长久一些……”
不知不觉,这已是时书走后的一个月了。
面对那些奇奇怪怪意味深长的眼神,指指点点仔细打量的闲言碎语,以及邻里八村对家长里短的八卦,两个九岁的小女孩,还是敏感,有所察觉的。
家里的那棵开了花的青苹果树,早因时书的去世被砍杀了,叶子也随之一起摒弃了。
听说那棵树还是尹青的丈夫栽的,可惜没有等到它结果,便在第三年去世了。
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尹青,抚养四个孩子。
就像如今坐落在家门口的石榴树一样,失去了曾经陪伴它十几年的青苹,孤零零地屹立在这天井的角落,独自吸收着所剩无几的养分,培育着下一代。
门口的香椿树早就发芽了,今年却没有人忙着采摘了。
整个时家家里乱成了一锅粥,王丛菊开始展现自己身为大嫂应尽的本分,充当一家之主的身份,趁火打劫,忙着分家,忙着分钱,忙着一刀两断。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就如同任人宰割的猪肉,随意轻贱。
从那时起,时姝就发誓,活出个样来,决不能像父亲一样,目不识丁,憨厚老实。不为别的,就为了不像猪肉一样被人切割,任人买卖。
以后的日子,时姝总是在半夜睁开双眼,盯着米黄色的天花板,恐惧和不安充斥着她整个内心。她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内心的焦虑与急躁,思来想去,难以入睡。
她经常侧着脸看着躺在炕上熟睡的妹妹,那么宁静,那么安详,可是,为什么,母亲一直皱着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突然变成了这样。
她起身抬头望着窗外,月光柔和似水,屋外的一切如同撒上了一层银色粉末,泛着光芒。白里透着蓝,蓝里透着黑,黑里透着深沉。
夜晚神秘又令人好奇。
那种带着隐藏的亮又含蓄的暗让人没有睡意,只想沉思凝望,远处近物都看得清晰,仔细打量身影形态却又模糊不定。
月亮像明镜一样照射着空旷的天井,光晕一圈一圈的延伸,偌大的仿佛它就在面前,伸手就可以触到。
天空像一块染了斑点的蓝布,点缀着整个星空,可这夜色如水,皓月当空的画面,为什么会让人如此悲伤?
此刻的月光让她想起了姥姥讲给她的那些灵动故事,臆想着贝贝口中那本神奇的“月亮与六便士”,她惊奇地发现,黑夜在无尽的收缩,无尽的逼近,包围着那位国民时代身穿灰色隆重长袍的先生。
他手持着地上捡起的冰冷硬币,与那圆盘光辉的亮月比对,银色的硬币散发着金黄色,手指一点点的移动似天狗食月,身体的倒影在地上微微晃动,背后的一抹黑透着广袤与梦幻,此刻,她仿佛听得到月光倾泻到衣服上的轻柔,好似雪花飘落衣襟的声音。
黝黑的夜席卷了整个身体,时姝抖了抖,裹着被子躺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总是想象自己沉浸在一片汪洋大海中,与温柔的海水融合,静静地观赏海上的船只,来来往往。
仰面抬头看天空中那一抹光亮渐渐缩成一个点,直至消失。
她甚至能感受到身体的坠落,直到沉入阔达的海底,渺小的扎根发芽。
时书这三个字,再也不会出现在她们的作业本上了。
她还记得,时藜看着爸爸歪歪扭扭的字嘲讽,说等她学会这三个字,一定要好好教爸爸一番。她竖着大拇指信誓旦旦,爸爸卖水果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不能输在这三个不起眼的小字上。
本来炕上爸爸的位置现在变成姥姥的了,她很多次想把姥姥看成是爸爸,却怎么也做不到,父亲的背影是高大的啊!哪会像这般瘦小?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肆意流淌的眼泪。
顾香玲总是跟她们说,睡吧,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真的能好吗?就能忘记吗?忘记爸爸去世的消息,奶奶搬走的事实?
借着月光,时姝歪着头望着时藜指甲缝里残留的颜色,陷入了沉思。
新房子可真冷清,没有窗外石榴树的倒影,也没有青苹,不能跟妹妹一起荡秋千了,或许……
或许,那个充满欢乐的院子不再属于她们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