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最近吴咏梅女士用力过猛,辛蕴连喝了几天补汤,嘴唇上起了一个红色的疱。
今天早上起床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半天,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辛蕴的皮肤随辛东福,又白又干净,从来不长痘。
别看辛东福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平时烟酒不忌,还经常跟人应酬大吃大喝,但就这样他的皮肤也比大街上的很多女人都要好。
他不仅脸上干干净净,没有痘坑也没有皱纹,身上的皮肤也是细嫩光滑,就是这些年风吹日晒皮肤黑了些。
吴咏梅以前就经常为此忿忿不平,说这身细嫩的皮子给辛东福这个大老粗真是白白糟蹋了。她去美容院花了这么多钱,涂了这么多营养液美容霜,还没他一个整天跑工地的皮肤白。
可每每吴咏梅吐槽完,末了总要加上一句——“还好我家蕴蕴随了她爸。”
辛蕴确实像辛东福,她打一出生就白得发光,从小到大脸上是白白嫩嫩的,小时候哪个亲戚来了见到了她都想捏两把小脸蛋。
现在长大了进入青春期,很多男生女生的脸上多多少少都会长一些痘痘粉刺,但辛蕴的脸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像是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白瓷。
可这样的人脸上一旦出现个什么东西就会特别明显。
此刻辛蕴看着自己嘴唇上那个突兀的疱,只觉得十分碍眼,她闷闷地走出卫生间,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蒸饺塞进嘴里。
“不就是一个小水疱嘛,过不了几天就会消下去的。”吴咏梅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安慰她。
辛蕴没说话,用力地嚼着嘴里的蒸饺。
吴咏梅瞥她一眼,又说:“你嘴巴上不是老起疱嘛,以前怎么不见你唧唧歪歪?我喊你抹药你都懒得抹,还说过不了几天就自己好了。”
辛蕴咽下嘴里的那个蒸饺,拿起旁边的豆浆,一口气快速喝完,然后站了起来,问:“豆浆装好了吗?”
“早就装好了。”吴咏梅拿起桌上的一个保温杯塞进辛蕴的书包里,一边帮她背书包一边说:“书包这么重,还非得带豆浆,小小年纪别把背都压弯了。”
看着辛蕴背好书包往门口走,她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什么同学啊,自己家里没有豆浆机吗?想喝豆浆自己不会买啊,干嘛非得让你天天带?重都重死了。”
辛蕴心情不太好,没心思搭理吴咏梅,背着书包就迈出了家门。
电梯里,她盯着电梯的面板上自己嘴唇上的那个红色小疱愣愣地发呆。
这个小水疱其实是辛蕴小时候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当时辛蕴才读小学,放学路上她被一辆急驰而过的摩托车撞得飞了出去,身上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她的嘴唇却在下落的时候蹭到了地面上的一个锋利的小石子,直接撕裂出了一个大口子,血淋淋的肉翻出来,往外呼呼地流血。
辛蕴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的嘴唇会流出这么多的血来,那一瞬间她的脑子已经懵了,根本感知不到疼痛。她只记得当时她仰躺在地面上,有股热热的东西一直顺着她的嘴唇往下淌。
同学们围在旁边惊恐地尖叫,人群后面,不明情况的车辆在拼命地鸣笛,肇事摩托车的车主是个看起来很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似乎被吓傻了,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有个好心的阿姨一把抱起辛蕴,几乎是飞奔着把她送进了学校对面的那个卫生所里。
村里卫生所里的医生大概也很少见到这场面,他先是被一脸血的辛蕴吓了一跳,然后仔细看了一眼辛蕴的伤势,说她嘴上的伤口必须马上进行缝合手术。但卫生所里没有麻药,要是生缝要受很大罪。
可要送辛蕴去城里的医院又太远,那时候村里的交通不便,现在找车把她送到城里去,要是路上耽搁了,怕是人没到城里,血就流干了。
那个阿姨不敢轻易做决定,一直等到了吴咏梅冲进卫生所里。
吴咏梅是个性子极其要强的女人,这么多年辛蕴从来没见过她流过眼泪,可是那天吴咏梅那张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连眼睛都是红通通的,两滴泪水挂在她的眼睛下面,要掉不掉的。
听医生说完情况,那两滴泪立马顺着她又红又黑的脸蛋滚落下来。
“现在就缝。”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医生没办法,只能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硬生生地给辛蕴缝针。
辛蕴躺在那张简陋的病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双手颤抖地拿着穿了线的针戳进她豁开了一个大裂口的嘴唇里,像是缝衣服一样来回缝了好几针。
痛应该是很痛的,只是现在辛蕴的大脑已经选择帮她淡忘了这种疼痛。
或许是当时的卫生条件实在有限,消毒没有做到位,在这之后,每当辛蕴上火或者抵抗力变低的时候,当初缝针的地方就会发炎,然后冒起一个红色的水疱,又痒又疼。
以前辛蕴确实不在乎,但是今天她的心情却因为这个“老朋友”变得有些糟糕。
她到学校的时候早读课的铃声刚刚敲响,刚放下书包,旁边坐过来一个人。
黄丽君笑嘻嘻地拿起辛蕴书包一侧的保温杯,拧开杯盖,轻轻吹了一口上面的热气,转头看着辛蕴,说:“今天怎么差点迟到了?睡晚了?”
辛蕴没有拿下脸上的口罩,声音也是闷闷的,说:“昨晚有点失眠。”
黄丽君没回话,她将保温杯里滚烫的热豆浆吹得稍稍凉了些,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小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今天邬蒙好像要回来了?”
辛蕴拉开书包拉链,拿出自己的文具袋和课本,轻声说:“不知道。”
黄丽君“啧”了一声,说:“你怎么就跟个世外高人一样,一点都不关心班里的人和事?我跟你说,现在邬蒙已经成了我们学校……哦不对,是附近几个学校都知道的大名人了。你身为他的同桌竟然一点也不关心?”
辛蕴没说话,低头整理着今天要用的书和资料。
黄丽君对她的性子有些了解,也不以为意,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我在学校论坛上看到小道消息,说邬蒙昨天已经从杭城回来了,他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学校,今天老史肯定得让他回来上课。”她又喝了一口豆浆,连连“啧”声,说:“今天你这里肯定要围满邬蒙的小迷妹,他本来就是校草,有很多人追,现在更是不得了了,今天你就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吧。”
辛蕴一边听着黄丽君的话,一边翻着手里的习题册。
黄丽君是辛蕴在三班唯一的朋友。严格来说,也算不上是朋友,她只能算是对辛蕴比较友好的一个女同学。
两人的结识还要从一个巧合说起。
自从文理分科之后,三班一下子多出了几个重复度极高的名字——黄丽敏,黄丽君,黄敏丽,黄敏君。偏偏这几个女生都扎着马尾辫留着齐刘海,外形上看上去也很雷同。即使已经过去了半个学期,经常还是有老师和同学把几个人弄混。
但辛蕴的记性很好,她收资料和作业的时候从来没有把几个人的名字弄混过。
就因为这个小细节,那个叫黄丽君的女同学对辛蕴很有好感,人和人之间的磁场是个很神奇的东西,黄丽君性格活泼,却偏偏喜欢辛蕴这个清清冷冷的样子。
因为辛蕴的同桌邬蒙很少来学校,他的位置总是空着的状态,很多次早读课黄丽君总是会过来和辛蕴一起读书背单词。
吴咏梅每天早上都会给辛蕴准备一杯加了各种料的现磨豆浆,黄丽君每次看见了那些五颜六色的豆浆总是十分眼馋。
“你妈妈真好,这豆浆闻着真香啊。”她说。
辛蕴客气地说:“明天我给你带一杯。”
“真的吗?”黄丽君双眼放光,有些不敢相信:“不会很麻烦你吗?”
辛蕴浅浅一笑,嘴角露出的那个小梨涡显得温柔又乖巧,说:“我妈妈自己用豆浆机打的,每天都有一大锅,反正我们也喝不完,给你带一杯不麻烦的。”
从那天以后,辛蕴那个大大的黑色书包的侧袋里又多了一杯用保温杯装着的热豆浆。
豆浆确实不值钱,但是多出来的那一份重量却让辛蕴每天早上的上学路变得更加难熬。每次到教室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她的肩膀上都会勒出两道又红又肿的印记。
黄丽君是个住校生,性格爽快泼辣,平时跟班里的那些女学生玩得很好,或许是因为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在那之后每次班里一有人说辛蕴的坏话,她总是会站出来大声维护辛蕴。
虽然这并没有太改变辛蕴的处境,但好在她在三班终于不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了。
黄丽君的话没错,从上午的大课间开始,三班外面的走廊里开始陆陆续续围了一些女同学。
虽然她们极力装出一副闲聊或者只是路过的样子,但辛蕴还是能感受到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
即使这些目光和小声的议论不再带有恶意,但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只能僵直着脖子坐在那里刷题。
好在大课间的时间没有很长,上课的铃声敲响,走廊里的人渐渐散去。
辛蕴放松了绷紧的身体,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个空座位。
邬蒙今天会回来吗?
他回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会像以往一样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地睡觉?还是会在众多追求者和崇拜者的簇拥中侃侃而谈,说起自己参加综艺节目的所见所闻?
他已经那么受欢迎了,这次回来是不是会变得更加受欢迎?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么想着,辛蕴觉得自己嘴唇上的那个小疱似乎在隐隐作疼。
整整一天,她的心就像是飘在空中的落叶,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没有着落。
期待是期待的,开心也是开心的,但一种未知带来的不确定感占据了辛蕴的心,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她雀跃的心上,让她没有办法只是纯粹地期待着邬蒙的回归。
就这么等了一天,到了晚上自习课,邬蒙还是没有出现在三班。
但是一件突发事件却在三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们班的资料费被人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