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赛常规赛已经全部收官,三老带两新的火凤跌跌撞撞,以S组第五名的成绩进入季后赛败者组。
季后赛开赛在一周后,赛程相当紧张,尤其是对于败者组的队伍来说。季后赛是bo7,对英雄池和战术布置的要求更高,他们需要在十天里战胜至少四个对手,才能够进入总决赛。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对于一队来说,这七天的备战至关重要。
然而,在这场供一队磨刀的训练赛前夜,段岁寒却成了唯一失眠的人。
他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比赛回放的画面。
火凤三冠老五人——眠火、应觉、乌有、箫笙、沉星,在应觉转辅,沉星退役后,补缺的分别是替补辅助诗行,和打野赤狐。
从第一轮比赛开始,这支火凤的状态就非常不稳定,上可打败如今S1的RKT,下可输给B组常客HIT,明眼人都能看出队的磨合存在问题。
选手的上限很高,乌有、眠火、箫笙依旧敢打敢拼,诗行稳重,赤狐激进,光看纸面实力,火凤仍然处于第一梯队。
只可惜,打不到一起去。
直到第二轮末期,火凤的状态才渐渐稳定下来。
赤狐的打法风格,怎么说呢,相当大胆。他非常敢于在逆境中操作,有他在的逆风局几乎不存在“等死”一说。
一个人或带着队友出去找机会,成了就是绝地翻盘,没成就是加速死亡。
从观众的上帝视角看比赛,赤狐是最能让人体会“惊心动魄”四个字的选手。
明天就要和他对位吗?
脑子里塞满赤狐的操作画面,段岁寒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又在闹钟响之前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
他的宿舍和孤月就隔了一道墙壁,两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段岁寒刷牙时孤月刚好进来,四目相对,孤月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破晓?”
“唔?”他含着泡沫说不出话。
“你脸色好差。”
段岁寒照照镜子,还真是有点吓人。
脸色白得不行,眼眶下面一片青。
他的瞳仁比较黑,眸色黑白分明,精神好的时候特别显亮,但现在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像鬼。
段岁寒漱了口,接点水往脸上拍几下,让两颊红起来一点。
他给孤月让开位置,解释道:“没睡好,但我现在很清醒。”
“啊我懂,”孤月挤着牙膏,“第一次跟一队打紧张是不是?我刚来火凤也这样。我跟乌有打,乌有哎!”
“不过……就习惯啦。”
他把牙刷放进嘴里,中间几个字含混不清。
“还好,不怎么紧张。”段岁寒转身离开。
-
比赛在二楼训练室打。
这还是段岁寒第一次来一队的地盘。除了五个专门的直播隔间,基础设施的配置和二队差不多,只是地方更大一点。
训练室里散落着一些个人物品,被随意扔在沙发角落,只是扫一眼,段岁寒就认出几个奢牌。
果然,首发就是一条分水岭。他想。
台前万千瞩目,尤其是火凤这样的明星队伍,打得出名声的选手都是富翁,消费水平和二队有质的区别。
应觉天天穿赠品只是他不在乎而已,看看他的电子产品,哪个掏出来都是最贵那一挂。
这几个月应觉销声匿迹,隐瞒外界在二队练习,不知道损失多少直播流水。
段岁寒不需要为钱打电竞,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实实在在的差距太容易刺激欲望。
像枝头熟透的蜜果诱惑树底的蛇,叫人迫不及待想往上爬。
当首发有什么好的?
当首发哪里都好。
一队进来没打招呼,两个教练直奔主题,十个人拉好房间就开始bp。
这样也好,段岁寒盯着手机。他连一队的脸都没看清,就当成普通的训练赛来打吧。
第一把,穷奇。坦克野,速率慢,但阵容的前中期强度就靠他撑。段岁寒中线开,孤月放弃支援来帮他速刷,穷奇快速到四,带着中单出现在上路抓敌方对抗。然而敌方打野及时支援赶到,双方打了一波,未爆发人头。
双方平稳发育到四分钟,段岁寒事先过好了中线,对四分钟的暴君志在必得。然而敌方根本没来看龙,趁着我方少人入侵红区,并越塔抓掉我方对抗烟花。
一血爆发后,节奏便自然而然到了敌方手里,先是通过兵线牵制破掉中一,之后一直进攻红区,经济差越滚越大。尽管段岁寒通过惩击抢掉一条龙,且我方在高地打赢一波反击团达成一换三,比赛仍然在16分钟时以一队胜利结束。
此后的三小局都像第一局的重演,段岁寒打得说不出来的难受。
像猎物陷进蜘蛛网,无论怎样挣扎都只会被缠得更紧。
明明都是一样在打游戏,己方的行动却好像全部被洞悉了一样。组织进攻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对方的猛烈攻势却总要我方付出巨大的代价。
唯一赢的一把,还是因为孤月蹲草出其不意,把敌方射手秒了,紧接着一波团战打了对面团灭。
三比一。
段岁寒僵在椅子上。
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有生命的藤蔓从他的脚底扎根延伸,一点点裹满他的身体。
那些藤蔓冰凉,带着泥土腥潮的臭气,扼住咽喉,爬过头顶,把全部的空气掠夺个干净。
下一把bp已经开始,前两个位置选定,第三个位置,天一把bp板翻到打野界面,段岁寒突然说:“教练,选野核。”
不是“我想”或“我觉得好”,段岁寒以全然命令的口吻,通知教练——
给我选野核。
应觉看了他一眼。
表情很差,目光已经有些散了。说出这样的话必定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应觉不用想都知道,会输的。
如果他是教练,肯定不会同意。
这里不是赛场,破晓也不是身经百战的老选手。让一个状态出问题的新人拿自己最自信的英雄输,太残忍了。
天一沉吟片刻:“没问题。”
第五把,蜂女。
刷野很快,手感没问题,一分二十就出了野区,他没有选择正常去线上抓,而是在草丛里蛰伏,没等到机会便回去刷第二轮野区。
三分钟,终于让他找到机会,一个惩击抢掉对面的蓝并全身而退。在对面来换蓝时组织反击,只要这波团战打赢,他们就能取得五把以来第一次的前期大优势。
蜂女以极快的速度强普穿刺,在人群中游移,对面中辅的控制都被他躲掉了。我方射手发育良好,跟上输出后对面血线下得极快。
一点,就差一点,只要再放一套二一二,就能全部收割——
湿冷的藤蔓骤然收紧,段岁寒心脏紧缩,眼前晃动着手指的残影。
控制、给盾、治疗、后撤,敌方没反到蓝,但互相拆火极为有序,每个人都像开了锁血一样,以大残状态撤离我方野区。
“可以追。”
应觉这三个字像一把火,烧得那些湿藤退避三舍,段岁寒眼前尽是黑烟,操纵着蜂女便往前追。
“别脱节!”
屏幕黑了。
一血爆发,死的人是,蜂女。
-
“OK,今天的复盘就到这里。这是破晓加入后咱们第一次和一队打训练赛,四比一能发现不少问题,尤其是一些老毛病,下次我不希望再看见。”
“可恶啊,”孤月不甘捶桌,“诗行和狐狸怎么变强那么多?”
明明刚提一队的时候错漏百出,在二队时的表现也完全没有他好。
“打了两个月CPL一点长进没有,他们俩不如退役好了。”天一堵他。
“破晓。”
比赛结束后,段岁寒一直没什么表情,天一复盘时他态度倒是很好,指出错误就认,但多余的话,他一个字没说。
天一道:“第一次和一队打,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虽然刚刚复盘说了不少你的问题,但这是CPLS组的强度,普通人早就被打懵了,你还能拼,很不错。”
段岁寒沉默。
复盘结束,几个人下楼吃饭,段岁寒不饿,要了份录像就回到房间。
半个小时后,应觉敲他的房门:“破晓。”
没有回应。
他皱眉,又敲了敲,里面一直没动静,他干脆按下门把手。
门没锁。
段岁寒的房间很干净,不像他的堆满箱子。屋里没开灯,应觉一眼就看到电脑桌前趴着的人。
笔记本的微光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把少年干净的侧脸弧线照得清楚。
应觉单手摘掉段岁寒的头戴耳机,屏幕上的东西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刚刚那场比赛的录像。
段岁寒受惊地跳起来,慌忙把屏幕盖上。
“应觉?”
应觉叹一口气,把灯按亮。
白色的光落满全身,段岁寒老实从椅子上下来。
“饭也不吃,看出什么来了?”
段岁寒摇头:“看不出来。”
“你想看出什么来?”
段岁寒抿唇,似乎极难启齿:“我到底哪里不错了?”
“你第一次和S组级别的队伍打,打成这样就是很不错。”
“可是拿冠军不会看你第几次打比赛,”段岁寒执拗道,“冠军是最好,亚军是第二好,不错的人,怎么也不该打成这样。”
太平庸了。
平庸地刷野,平庸地带线,平庸地打团,平庸地犯错。
他还妄想在成年前取代赤狐的位置。
现在看来,岂止天方夜谭。
“OK,我来告诉你哪里不错。”
“第一把,你的穷奇抢龙站位非常细节,时机把握也完美,包括后来你抢了好几次buff。你的惩戒很厉害,不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能控住资源……还有,最后一把,你敢拿蜂女,前期操作居然没有变形,抓到机会还敢上,这是最让我惊讶的,明明你的心态已经出问题了,却能稳住局内。”
段岁寒自嘲一笑,“最后还是昏头了。”
“做决策的是我。”
“脱节的是我。”
“那是我们都菜,五个人。”应觉快要被他搞得受不了,“破晓,这只是第一次和一队打,之后还有无数次,你每次都要因为自己的不自量力破防吗?”
“我是不自量力。”
二队就是比一队弱,不然也不会叫二队,段岁寒懂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不想输。
现在想来,孤月上午那句含糊的话分明是——
“被虐得多了就习惯了。”
“但我没有破防,”他很认真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和他们打会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为什么不管怎么刷经济永远落后,为什么他们的团战层次感可以这么好。”
“是吗?”应觉语气微妙,“你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指挥的问题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段岁寒解释,“你刚刚都说了,是五个人的问题。”
“你滑坡可以,我滑坡不行?”
“不是……”段岁寒抬眼看他,疑惑,“你不是来开解我的吗?”
怎么还把自己劝进来了。
“对啊,”应觉耸耸肩,“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了。”
“……谢谢。”
的确,刚刚嘴硬那几句,段岁寒觉得自己脑子清明不少。
既然知道问题在哪里,那就去找出原因并解决就好了。
应觉看他状态回升,放下心,话题又回到游戏上来:“事实上你说的那些问题,有一半都是指挥的锅。一队有教练组专门研究打法战略,我又是半路出家,他们在运营上稳压我们一头再正常不过。而且你打得这么难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太熟悉我了。”
“我指挥你,那么以前我习惯出现在哪里,你大概率就在哪里。一队现在的指挥是乌有,他想按死你轻轻松松。”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针对我?”
“绝对有,”应觉笃定道,“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讨论你,说你的好话呢。”
段岁寒根本不信:“你怎么知道?”
应觉想了想,笑笑,还是决定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