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第一个月的适应良好并不足以让家人放下心来，那么接下来的两个月、三个月……段岁寒已经在俱乐部训练半年，段家人终于确信：小寒要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在实业领域深耕好几代，家风严谨，鲜少有人离经叛道的段家，居然要出一个电竞选手。

不可谓新闻。

17岁生日那天，段岁寒特地请假回去与家人庆祝。此后，他再未缺勤，以一种训练室是我家的姿态在火凤扎了下来。

电竞是一个不大的圈子，且更新周期极快。半年时间，足够让段岁寒彻底融入环境，也足以让破晓这个名字，成为响当当的青训打野。

这半年里，他在火凤青训完全没有对手，第一个月是打野位第一，此后每个月也都是。俱乐部理所当然地重视他，将他视作和子姜同等级别的种子选手培养。

大师榜上，“得以窥见破晓”和“乍现天光”两个id时常出现在前百，账号国标数随时间稳定增长，如此姿态，自然引起其他俱乐部的注意。

稍一打听便知道，这两个号同属于破晓，号主目前没做代练也不是主播，正在火凤当青训。

这可惹得几家俱乐部蠢蠢欲动。

要知道，俱乐部每年的自留签名额最多只有一个。从前大家默认火凤会签自家精心培养、实力顶级的指挥型中单子姜，如今却横空出世一个破晓。

无论如何，下一次青训选秀营，火凤必须放出来一个。

按照联盟的规则，俱乐部想在选秀营买回自家的青训选手，是极为困难的。

除非选手完全无人问津，否则以本家的拍卖优先级，想要买回选手，必须和多家俱乐部进行利益交换与掣肘。即使如此，仍不排除有其他家临时变卦、横刀夺爱的可能。

是以，火凤势必要在两人之间取舍，留下一个，卖出一个。

子姜成年就在两个月后，对他有意的几家俱乐部已经多次来探火凤的口风。

段岁寒成年还要半年，尝试对他出价的俱乐部依旧不少。其中最积极的要属XOG。

说到XOG，他也是CPL的头部队伍之一，过去一年，由于功勋选手年龄渐长、实力下滑，加之转会期的错误尝试，队伍成绩并不理想。

两个月前，段岁寒被火凤派出去，在次级联赛队伍KIR，以“日尧”为id参加了一个奖金丰厚的全国大赛。

赛事中，XOG现教练组的两名成员对日尧赞不绝口。了解到他就是火凤的破晓后，便积极派人商讨火凤留子姜，卖破晓给他的可能性。

各种风言风语传到选手耳朵里，好事者甚至开始攀比子姜和破晓的身价。

有人说子姜的身价已经300万打底；还有人说XOG将破晓视作梦中情野，不惜出500万也要拿下。

真真假假，难以验证。

处于流言中心的段岁寒：睡觉。

前几日有股寒潮，气温变化极大，他不慎罹患感冒，昨天去医院打了吊瓶回来才退烧，今天睡得昏昏沉沉，一直到下午才有力气起来吃饭。

饭菜是孟旌扬准备的。他特地找了一个工作人员潜伏进俱乐部，生怕他一个不管，段岁寒就自己死在宿舍里。

孟家阿姨手艺出众，清淡的病号餐依然丰盛好看。

生着病，段岁寒塞满游戏和训练的大脑终于停滞下来。他清空桌面，把饭菜一一摆开，难得认真吃一顿饭。

开动前，他拍了张照发给孟旌扬。

-段岁寒：存活，请组织放心。

正值下午工作时间，孟旌扬没回。段岁寒放下手机，夹一口虾仁滑蛋放进嘴里。

好吃。

他眼睛眯起来。

若是平时，宿舍对段岁寒来说只是练习和睡觉的地方，除了必要的通风，他连窗户都不怎么打开。

今天难得悠闲，吃完饭，他把阳台门打开，捧着和饭菜一起送来的莲子杏仁露，坐在阳台晒太阳。

多云天，夏末的太阳也不毒。他的阳台正对隔壁主力别墅的小花园，风景相当不错。

杏仁露清甜，段岁寒喝到一半有些撑，拿在手里握着。太阳晒久身上暖暖的，段岁寒连手指也不想动，就这么坐着，大脑放空，昏昏欲睡。

他真的睡过去，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两个男人争吵的声音。

尖锐的词句零零碎碎地传进耳朵——“养老”、“遮羞布”、“失败”、“爬不起来”、“再来一次的勇气”、“慎重考虑”……

不一会儿，声音没了，他眉头舒展开，奈何身体却逐渐没了睡意。

他睁开眼，舍不得这样好的阳光，依然对着面前的花园发呆。

直到发觉那点隐约的呜咽。

这尊大佛——段岁寒——终于舍得移动身体。他站起身往下看，那儿的确站着一个人，看来刚刚的争吵不是他的幻听。

当事人中的一位已经离去，而剩下的这位，好像……在哭？

段岁寒无意窥探他人隐私，立即想要离开，可他忘了手中的杏仁露。

哐当！

保温杯落在地上，炸开好大一声响。楼下的人终于发现，抬头，与慌乱的段岁寒四目相对。

这一眼，段岁寒发觉这人他认识。

他很难不认识。

五冠双fmvp打野，火凤现首发，应觉。

在CPL四年半的历史中，留下姓名的人有很多。但多冠、人气高、职业寿命长的明星选手，数来数去也不超过五个。

应觉不仅是其中之一，更是荣誉、人气都位于第一梯队的选手。

他在《巅峰》还没爆火，只有一些民间赛事的时候就出名了。联盟正式创立后，许多民间队伍被正规俱乐部收编，改了名字，但应觉所在的队伍不接受收购，也拿不到席位资格，只能在次级比赛中征战。

次级奖金不高，队伍难以为继。应觉作为队伍大腿，不得不参加更多比赛，保证自己的工资能正常发。

他十三四岁就出来打比赛，年纪小不懂事，签下的合同无异于卖身契。假如没有变数，他会永远被困在那个队伍，直到黯然退场的一天。

CPL都没打过的选手，不配在这部崭新的电竞史书上留下姓名。

幸得命运垂青。

异军突起的火凤急剧扩张，恰逢老板家中生变，队伍被整个卖给火凤，有人离开，有人留下，获得新生。

应觉很幸运，买下他的队伍，是刚刚拿了冠军，蒸蒸日上的火凤；火凤也很幸运，18岁的应觉锐不可当，和队伍化学反应良好，整体实力更上一层楼。

直至今日，应觉已经在火凤征战四年，为队伍拿下五个冠军。

期间，火凤攀上过高峰，也走进过低谷。曾经的老人许多都不见了，唯有应觉和沉星留下来，构成火凤重建的地基。

段岁寒是打野，而且是以冠军为目标的打野。应觉的每一场比赛他都看过，每一阶段的风格他都熟悉。

这个人在屏幕里，头戴耳机、身穿队服的样子他见过无数次，骤然见到真人，他大脑咔嚓一下宕了机。

等思维终于恢复一点转动，他想起来，在刚刚结束的夏季赛中，火凤后半程表现不佳，在败者组输给了过去从未落败的对手YTG，以八强的成绩遗憾止步。

这是火凤两年内成绩最差的一次。

对于主力来说，这段时间想必十分难熬。

二人一上一下，对视着僵了将近有半分钟。

率先找回语言系统的是应觉

他轻咳一声，擦去眼角泪痕，假装自己不是偷哭被发现的那个人：“破晓，对吗？”

段岁寒惊喜：“你认识我？”

“我看过你参加全国大赛的录像，打得不错。”

“谢谢！”段岁寒激动，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也看过你的比赛，你很厉害！”

内容突然变成寻常的选手粉丝对话，要不是两人的位置实在奇怪，段岁寒差点找本子要签名。

应觉显然也意识到这种违和。

他无奈苦笑，朝段岁寒比一个嘘声的手势：“我们打个商量，今天的事，无论你听到多少都别说出去，行吗？”

其实段岁寒压根没听到什么，他点头。应觉满足地笑笑，朝段岁寒挥手：“有缘赛场见。”

也许是生病把理智烧干了，也许是被应觉记住名字太激动，段岁寒顺从不知从何而来的那股冲动，喊道：“我会打败你的！”

应觉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而后，他苦涩道：“假如你有这个机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