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凝滞成霜,季寒盯着输液管里缓慢滴落的药水,玻璃管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弧度滑向手背。
裴砚趴在床边沉睡,发梢垂落遮住缠着纱布的额角,呼吸轻轻扫过季寒手背,惊起细微的战栗。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秒针跳动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季寒小心翼翼抽出手,指尖触到枕边裴砚留下的观测本。
最新一页夹着半张电影票根,泛黄的边角与他记忆里天文馆的残片重合。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将梧桐枝桠的影子投在观测本的星图上,那些用铅笔反复描摹的线条里,藏着少年时代未曾说出口的守望。
“别乱动。”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裴砚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睡意,“医生说要静养。”
他伸手调整季寒身后的枕头,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处的淤青——那是与季寒舅舅争执时留下的。
季寒盯着淤青,喉咙发紧:“你的伤……”
“早不疼了。”裴砚笑着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刀尖挑着果皮转出连续的螺旋,“倒是某人,下次别再用后背挡酒瓶。”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我会心疼的。”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季寒手一抖,苹果核掉落在床单上。
晨光初现时,病房门被推开。裴砚的父亲带着律师走进来,西装革履的身影与消毒水味格格不入。
“转学手续已经办好。”裴父将文件拍在床头柜上,目光扫过季寒缠着纱布的额头,“国际部的宿舍是单人套间,明天就搬过去。”
裴砚攥紧季寒的手,指节泛白:“我说过,我要留在实验中学。”
“留在那里和穷鬼混在一起?”裴父冷笑,从公文包抽出一叠照片,“看看这些,他舅舅在麻将馆赊账的欠条,还有他在便利店打工到凌晨的监控截图。”
照片散落在病床上,季寒看见自己穿着褪色围裙,在冷风中搬运货物的模样。
季寒猛地扯掉手上的输液管,针孔渗出的血珠滴在照片上:“够了!”他抓起照片撕成碎片,“裴砚,你走吧。跟着我只会拖累你。”
“我不走。”裴砚将他按回病床,转身面对父亲,“这些年你安排我的人生,选学校、定专业、连朋友都要干涉。”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但季寒不是选项,他是我自己的选择。”
裴父的脸涨得通红,扬起手却在触及裴砚额头的绷带时僵住。
最终,他将文件摔在地上:“好,你有种!从今天起,裴家没有你这个人!”
摔门声震得墙上的相框微微晃动,季寒望着满地狼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别听他的。”裴砚轻轻拍着他的背,从口袋掏出个铁皮盒,“看,你最爱的草莓味润喉糖。”
盒子里躺着十二颗糖,每颗糖纸都印着不同的星座图案。
季寒想起初中时,自己在天文馆对着贩卖机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这个细节被裴砚记了这么多年。
住院的第七天,季寒在康复训练时发现天台的铁门虚掩。
推开门,积雪已经清扫干净,中央摆着那台破损的望远镜。
裴砚戴着毛线手套,正在擦拭镜片残骸,见他上来,立刻脱下围巾裹住他:“伤口还没愈合,别吹风。”
季寒摸着望远镜断裂的支架,金属表面缠着防滑胶带:“修不好了。”
“可以的。”裴砚从帆布包掏出零件,掌心还留着被工具磨出的红痕,“校工大叔帮忙焊好了支架,镜片我联系了天文器材厂……”
他突然顿住,耳尖泛红,“其实我在便利店打工的工资,都用来买配件了。”
季寒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想起那些深夜的监控照片,想起裴砚总是苍白的脸色,想起对方为了自己与父亲决裂。
眼眶突然发热,他别过脸去:“傻瓜。”
“我是傻瓜。”裴砚轻笑,声音却带着哽咽,“明知道你像刺猬一样会伤人,还是想把全世界的星光都捧到你面前。”
他拿起镜片,透过残缺的玻璃,猎户座的星群在季寒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看,就算破碎,也依然美丽。”
返校那天,季寒在校门口看见天文社的招新海报。
裴砚的照片旁贴着新的字迹:“因个人原因暂离,即日起由副社长接管”。
公告栏角落贴着张便签,画着简笔的蝴蝶,下方用铅笔写着:“午休老地方见”。
推开仓库的门,阳光从气窗斜照进来,照在重新组装的望远镜上。
裴砚蹲在地上调试设备,听见脚步声立刻转身,眼睛亮得惊人:“快来试试!”他扶住季寒的手放在调节旋钮上,“这次的赤道仪改良过,观测时更稳定。”
季寒感受着裴砚掌心的温度,喉结动了动:“你真的不后悔放弃国际部?”
“后悔啊。”裴砚突然凑近,雪松香水的气息将他笼罩,“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比所有星辰都重要。”
仓库外突然传来嬉闹声,是天文社的社员在搬运器材。
裴砚慌忙后退,耳尖通红。季寒低头调试望远镜,镜片里的星空模糊成一片光晕,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傍晚放学时,林薇拦住季寒,递来个牛皮纸袋:“裴砚让我转交给你。”
纸袋里装着崭新的天文望远镜目镜,还有封信。
信纸边缘画着缠绕的紫藤花,字迹工整却带着细微的颤抖:“小星云,这是我们的新起点。等春天紫藤花开,我想在花架下,正式告诉你……”
季寒将信贴在胸口,走向天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另一个早到的身影重叠。
裴砚倚着生锈的栏杆,右耳的银色耳钉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手中握着两个草莓味润喉糖,糖纸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天台上的风裹着寒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流淌的温度。
季寒接过润喉糖,看着裴砚将糖纸折成小星星,突然想起那些被揉皱又抚平的善意,那些在误解中悄然生长的情愫。
远处的猎户座渐渐升起,两颗腰带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一颗是真实的星辰,另一颗,是他终于敢触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