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贝儿，醒醒。”

希贝儿缓缓睁眼，视野里是两个熟悉的人影——萨琳娜和西维亚关切地望着自己。

希贝儿眼里闪过一丝陌生，然后渐渐的，脑海里浮现出奥林赛的车水马龙。歌德家的三姐妹穿着一样款式颜色的裙子，坐在马车出来看马戏团表演。那天有精彩绝伦的魔术表演，魔术师可以从礼帽里变出彩色糖果抛撒出去，西维亚勇猛异常，撞飞了一群抢糖的小朋友，提起裙摆满载而归……

过往十五年的回忆在她脑海里浮现，但是修道院那五年也不似作伪，是真实存在的1800多个日夜。

她只觉得倦怠。

她和萨琳娜、西维亚中间隔了一段时间，真实生活的日子，她没办法从雪原上修道院的正式修女希贝儿，立刻变回歌德家三小姐，见习修女希贝儿。

“啊——”布林希尔德从地上坐起身，捂着额头痛呼:“好痛，好像被人打了。”

西维亚猛地窜了过去，扶住她:“哪里痛哪里痛，我看看！”

布林希尔德痛的龇牙咧嘴，指了指额头。额头上有一块红肿正在迅速鼓包。

西维亚:……

不敢说话，根本不敢说话。

她难道敢说自己刚刚研究水晶球，布林希尔德拽着希贝儿突然出现，她一个应激，一拳打在布林希尔德额头上吗？

布林希尔德在那里捂着额头直吸气，问:“我怎么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萨琳娜敏锐地意识到问题:“希贝儿被前任院长卡米拉带走了，然后爱尔芙你说她们是回到时光长河里去了，你说你把希贝儿带回来，然后你们都消失了又都突然出现了。”

布林希尔德捂着额头，大脑里一片空白。

希贝儿慢慢放下手，看向布林希尔德，目光停留在布林希尔德的尖耳上。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濒死之际，修女布林希尔德召唤了一只白眉老鼠，并称之为“阿蕾拉夫人”，和阿蕾拉夫人做了交易，用240年寿命，换取她和凯莉娅的复活，还典当了一双手。

布林希尔德救了她。

最后的画面，是布林希尔德取下了水晶球，交到她手里，说:“我说过会带你回去的。”

那一瞬间，希贝儿想到了手臂上的图案，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希贝儿和布林希尔德都醒了，萨琳娜和西维亚一人扶着一个，想要把人带出去。地窖空气有限，待久了难免头晕脑胀。

萨琳娜的目光停留在那颗水晶球上，迟疑道:“我们就这么走吗？那个卡米拉会不会从水晶球出来？”

“有可能，”布林希尔德皱眉:“只有我们三个碰过这个水晶球对吧？”

萨琳娜点点头，布林希尔德松了口气:“很简单，把这个水晶球砸了，她就回不来了。”

西维亚执行力惊人，闻言立刻抓死了水晶球，刚要砸，被布林希尔德拦下:“等等！”

布林希尔德看向希贝儿:“你占卜是不是学得很好来着？”好像连安东尼奥大主教每回都点名要带上希贝儿，就是因为她占卜术非常厉害。

希贝儿点了点头，布林希尔德于是把那颗水晶球递给了她:“反正都要砸了，你拿它占卜试试，听说很灵。”

西维亚凑了上来:“我我我！先给我测！”

希贝儿擦干净手，捧起水晶球，问西维亚:“你想知道什么？”

“帮我看看二十年后的我，是不是剑术大师！”

希贝儿托着水晶球，聚精会神地看，水晶球发出微弱的白光:“……嗯……，我看到了一个背影，背着重剑，在斩杀头发像蛇一样的女妖……”

水晶球熄灭了，希贝儿回想了一下女妖的相貌:“是沼泽女妖，二十年后你在和沼泽女妖作战。”

“太棒了……”西维亚惊讶到近乎失声，“沼泽女妖是传奇大剑士的挑战，难道我要成为传奇大剑士了吗？”

萨琳娜敲了下她的脑门，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美好的幻想:“醒醒，那是二十年后的事，你现在连剑士都算不上。”

萨琳娜转头看向希贝儿:“看看我的。”

希贝儿聚精会神看向水晶球:“我看到……一间房间，有书架，有魔药架，有锅炉……，看到你了！你穿着魔法师袍，在煮魔药……你身边还有一个学徒，她称呼你为‘萨琳娜大魔法师’！”

萨琳娜:！

她谦虚了两句“真的吗？”“天啦，我有这么好的成就吗？”……，然后脸上露出了那种非常梦幻的，就像冬眠苏醒的熊看见满河的肥美鲑鱼的表情。

希贝儿看向布林希尔德:“爱尔芙，要玩吗？”

布林希尔德撇嘴，一边说着“怎么可能？”“一点不准”“我不信你能测出来！”，一边非常诚实地把手按在了水晶球上。

希贝儿问:“测未来吗？”

布林希尔德想了想:“随便吧。”

“那我看看……”希贝儿全神贯注:“你现在的状态是在……寻找？”

“你弄丢了一件物品，或者是在寻找一个答案？”

布林希尔德的笑容消失了，咽了咽口水，神色严肃:“能看到答案吗？”

“稍等……”希贝儿全神贯注地解读:“不能！”

希贝儿放下水晶球，大口喘气，好不容易呼吸平复了，才跟布林希尔德解释道:“你的卦象很……飘忽，你既是在找人，又在找物品，同时这还是一个答案。”

“而水晶球给我的答案是，《国王的水晶王冠》。”

“《国王的水晶王冠》？”布林希尔德念了一遍，若有所思。西维亚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水晶王冠，你们怎么都知道？”

萨琳娜和希贝儿对视一眼，对七八个家庭教师的贵族教育下的漏网之鱼表示敬佩。

萨琳娜跟她解释道:“这是个寓言故事。”

《国王的水晶王冠》讲的是，很久以前有一位国王，他有一顶巧夺天工的水晶王冠，拿出来时璀璨夺目，光彩可以晃瞎别人的眼睛。制作精美，独一无二，拥有这顶水晶王冠，连教皇都要嫉妒。

某天国王戴着水晶王冠和大臣们宴饮，大醉一场。再次醒来时，国王往头顶一摸，水晶王冠不见了！

国王急得团团转，发誓一定要找回王冠。他荒废政事，发动全国人民帮他找王冠，找不到王冠，他暴跳如雷，对侍卫、卫兵、子女、王后用极尽刻薄狠毒的语言辱骂他们。

后来侍卫和大臣们弃他而去，子女和王后走的走，死的死。

但国王不在乎，他只想要他的水晶王冠。终于，他找到了。

在城堡的阳台外沿，有一个鸟巢，水晶王冠就在那里。国王伸手去够，反倒把水晶王冠推出了鸟巢。

水晶王冠在国王的目光中掉落下去，摔得粉碎。

希贝儿盯着水晶球，一字一顿念了出来:“国王的水晶王冠——你失去它时它存在，你追寻它时它消亡。”

“你失去它时它存在，你追寻它时它消亡。”布林希尔德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突然低下了头。

占卜完一轮，希贝儿把水晶球递给西维亚，西维亚捞起水晶球往地上一砸，“嘭——”，水晶球碎成无数碎片飞溅。

她们这才互相搀扶着出了地窖，加百列在外面等她们，脚边是被捆成一团的温蒂，温蒂盯着她们背后，见迟迟没有期盼的那个人影出来，落寞地低下了头。

“这个事，是不是要报告艾尔维拉主教比较好？”萨琳娜看向布林希尔德。

布林希尔德挥挥手:“直接把人带回去给艾尔维拉就好了吧。”

理论上来说，不是的。但是现在没有人能管得了布林希尔德，那就按她说的做了。

一天的经历太过惊险刺激了，更何况在过去生活了五年的希贝儿，脑海里多出来一段漫长的回忆，强加进来的，太痛苦了。

希贝儿只能暗示自己，那都是虚幻的，是幻象。

几人搀扶着回去，希贝儿的视线停留在小菜园，那里的一角还有几株光秃秃的植物，她一眼认出是布林希尔德的月季花。

路过图书馆，希贝儿脚步一顿，挣脱了萨琳娜的搀扶，飞快地跑进了图书馆，还是那个楼梯，墙壁上挂的那副画。

希贝儿的指尖划过每一个人，病重但是打起精神的院长卡米拉，执意要把耳朵露出来并且坚持不懈随时随地装酷耍帅的布林希尔德，长得很像但是性格迥异的凯莉娅和温蒂。

“啪——”

一滴眼泪滴了下来，落在地上摔成八瓣。

萨琳娜最先发觉不对劲，问:“希贝儿，你怎么了？”

希贝儿摸着画框，喃喃道:“没有我……画上面没有我……”

可是她清楚记得，她和布林希尔德去城里采买回来，院长叫她们过去，为的是让画师画下这幅画。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采买的食材里面有肉桂，回去的路上布林希尔德兴奋地问她能不能把肉桂做成肉桂苹果派。

希贝儿的回答是:“再吵，把你……”

她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她想不起来了。

再回头看着那副画，希贝儿潸然泪下。

她博览群书，曾经听过神秘的东方大陆传来的一首诗歌，中间有两句——

“人到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偏我来时不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