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
画面闪烁，再次亮起时整个画面黯淡了很多。熟悉的木屋里，气氛与之前的家庭氛围迥异。
再次出现的小女孩看起来三岁左右，眼神暗淡呆滞，脸上上带着淤青，她抱了个灰白色折叠成方块的布料在怀里。
身后是男人女人无休止的争吵，打架，砸东西的声音。
终于，争吵声停下，男人怒气冲冲地摔门远去，额头流血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小女孩已经不敢伸手去抱她，只是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妈……”
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血污的见看不清神情。她停顿了了一下，突然暴躁，顺手抄起一旁的铲子给了小女孩一下:“滚！”
小女孩捂着被打到的胳膊，快速出门。在她开门的时候女人叫住了她:“还记得别人问你要怎么说吗？”
“……记得。”
“我是妖精的孩子，不吃人类食物，我不饿……”
“伤是为了帮我驱邪……”
女人挥了挥手，小女孩出去了，还不忘带上房门。
熊人趴在壁垒上，毛茸茸的脸都挤压变形，眼睛眨都不眨都看着小女孩。
她看着小女孩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游荡，一开始有人好心递给她食物，被她用女人教好的话术拒绝后，就再没有收到过帮助。
她在外面游荡到晚上，去敲女人的房门。运气好迎接她的是开门，运气不好只能躲进羊圈，跟浑身骚臭的羊群挤成一团，抱着那块灰白色布料。睁眼望着羊圈顶。
运气不好的时候越来越多，小女孩越来越邋遢狼狈，她开始接受好心人的食物投喂，但这并不能让她填饱肚子，她于是无师自通了挤羊奶，学会了翻墙，学会了偷窃食物。
一次偷窃被当场逮住之后，再也没有人为她提供食物了。
小女孩的境遇每况日下……
再后面的画面不连贯了，都是碎片式的一闪而过的画面，不时充斥着熊人的怒吼和哀鸣。
心脏，传来一阵痛感，艾尔维拉维拉不得不捂住胸口，莫名的情绪，如同海浪一样汹涌澎湃，在胸腔冲荡，带来复杂的情感。
“不……不……，不要！求求你们了，不要！啊——”
死神走马灯里，熊人的哀嚎撕心裂肺。画面上，小女孩被村里的小孩们团团围住，各种侮辱，小女孩都沉默温顺地忍下了。但是没有经过教育的儿童身上带着人类最本真的恶性，他们没有就此收手，反而变本加厉，摘掉了小女孩的头巾。
小女孩耳朵一凉，后知后觉地发觉耳朵暴露在空气中，连忙伸手捂住。但是已经晚了，被孩童们注意到她的尖耳，他们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刺激。
小女孩越是遮遮掩掩，他们越要看个究竟。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小女孩按在泥地里，不顾小女孩拼命挣扎，掰开她的手，打量那对尖耳，又笑又叫，发出刺耳的声音。
小女孩拼命反抗，咬住了领头男孩的手，男孩尖叫一声，手背上牙印清晰可见。
但她没能挣脱，反而激怒了男孩，他踩在小女孩背上，把她彻底踩在泥泞里，吩咐其他小伙伴摁住她之后，掏出了腰间的断了一半的匕首。
其他几个男孩发出了“哟哟”的兴奋叫声，好像一群猴子狂欢。小女孩被摁在泥水里，脑袋被不知道谁的脚踩中，抬不起头，鼻腔里满是泥水，几乎快要窒息。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提起，“咯吱咯吱”，钝刀子割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温热的液体从上方流淌进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溺水的窒息感麻痹了她的感官，等到男孩们松开手，恢复呼吸，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疼痛。耳畔有粘稠的液体滴落肩头，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一群男孩拥护着领头者，领头者一手匕首，一手捏着一只耳朵骄傲展示……
熊人的哀嚎声太过刺耳，画面也受到了影响。安西娅和希贝儿不忍心看，猜测道:“或许是熊妈妈当时受的刺激太大，所以记忆也不稳定。”
艾尔维拉只是看着，看着，胸腔里那半颗破损的心诡异地跳动着，带给艾尔维拉酸楚感，她甚至开始怀疑熊妈的在心脏上下了毒。
记忆飘忽回到某天……
“你不喜欢你的老师？”
艾尔维拉听完布林希尔德对于剑术课长篇大论的抱怨后，总结性地发问:“为什么？”
“她老是喜欢捏我的耳朵！”小小的布林希尔德开始在背后告状:“她像个变态！”
艾尔维拉的尖耳抖动了两下，低头看向布林希尔德，布林希尔德察觉到她的注视，仰头眼巴巴地看过来，两只耳朵“嗖”的一声竖起。
“不许在背后说老师坏话！”艾尔维拉威严道，注意到小布林的耳朵“啪嗒”一下蔫了下来，艾尔维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耳朵的动作太多了。”
“我也没办法，”小布林抓住耷拉下来的耳尖:“它们不怎么听我使唤。”
说完她看了看艾尔维拉的尖耳，满眼羡慕:“……我长大了，会和你一样吗？大妖精！”
艾尔维拉收回视线:“不会。还有，我是精灵。”
布林希尔德的耳朵“嗖”地又立起来了:“哦，那我也是精灵……”
………………
艾尔维拉开始注意到，以往很多细节。她看过布林希尔德的耳朵，根部有一道浅粉色的疤痕，还有刚收养布林希尔德时，她的耳根长满了冻疮，裂了口子。
这样的错漏百出的细节充斥着她的生活，她却没有过问过哪怕一句……
熟悉的酸楚感又出现了，艾尔维拉皱眉，捂住心口。
头顶的画面闪烁着，熊人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漆黑的夜里，某户人家传来了吵闹声，孩童的哭泣声，接着窗户被推开，某个物品被扔出窗外，呈抛物线落在了泥泞中。
包裹的破布散开，露出了两只小小的尖耳。下一秒，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捡起了一对尖耳。
…………
傍晚，村民们围拢在一起，气氛诡异的静默。一对夫妇匆忙赶来，村民们自发为他们让开中间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的小泥坑里，他们的儿子跪趴在泥坑边上，脸完全浸没在泥水中。旁边是一对血淋淋的耳朵，和带血的半把匕首。
男孩的尸体已经僵硬。
他们透过人群，望向躲藏在羊圈里的女孩，女孩平静回望。她以往都是用头巾把头裹得严严实实，今天头巾不翼而飞，露出了一头灰发和完整的尖耳。
人群爆发出一阵慌乱，男孩的母亲晕厥了过去……
…………
后面的画面是大段的黑色，能隐约听到几句模糊的声音。
首先，是兽语——
“放开我！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艾尔维拉惊异地听到了一句精灵语，精灵说:“不要乱来，你忍心前功尽弃吗？”
熊人的声音透着绝望:“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要它在我身边长大，就算这地方暗无天日又怎样，总比在外面好……”
接着是一道优美如天籁的声音，她低声说了一句古老而神秘的语言就制止了这场争执。
半空中的画面闪烁几下，明明显示出新的画面，还没等众人看清，画面中心蔓延出裂痕，接着裂纹爬满画面，清脆响声后碎裂成无数碎片，被风一吹，变成光点消散了。
地上的熊人尸体也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原本熊妈身上那条灰白色衣裙没了支撑坠落在地，衣裙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一只棕色皮毛的小熊从衣裙里爬了出来。它看着刚满月的样子，短短的绒毛勉强覆盖住全身，眼睛里还有一层水润的蓝膜。
它嗅了嗅灰白色衣裙，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后欢快地奔跑在山坡上，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道小小的棕色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艾尔维拉捡起地上遗留的衣裙，仔细捡去上面的草茎，动物毛，把衣裙叠好搭在胳膊上。
顺着棕熊消失的方向望去，赫然是高耸入云的姊妹峰雪山。
安东尼奥大主教朝她走来:“……艾尔维拉阁下，这只兽人行径残忍，不能直接放了。我建议增派人手，把它捉拿回来……”
艾尔维拉听不清他在声音，半颗心脏持续绞痛，她蹙眉捂住胸口，那股莫名的情绪又将她淹没……
——————
布林希尔德的动作突然停下，看向山谷方向，侧耳倾听。
“老师——”西维亚紧张:“我哪里出错了吗？”
布林希尔德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见歌声？”
“歌声？”西维亚偏头，只能听见雪山呼啸的风声。
是歌声。
尽管是兽语，不巧布林希尔德上学那会儿勤奋好学，求知若渴，把伊斯特芬城的藏书看了个七七八八，兽语她也有所涉猎。
“睡吧……睡吧……
纵使重逢，尚隔万重山，
这歌声会，跋涉到你耳畔。
每粒尘埃，都替我轻语：
‘妈妈仍在，找你的路上’…… ”
片段童谣，布林希尔德听了并没往心里去，继续指导西维亚的剑术练习。
等到练到一身大汗，这才差不多，老师让休息一会儿，西维亚俯身平复呼吸，布林希尔德随手掰了半块面包递给她。
“将就一下吧，这边的面包有点粗。”布林希尔德啃着干面包就着雪水，开始怀念加百列的小灶。
“是有点难吃，”西维亚咬得“咯吱”响，声音让布林希尔德侧目，想要明白她是怎么把面包啃出这种声音的。
西维亚啃了两口，突然想起来什么:“老师，你要是有空和我回奥林赛的话，可以试一下我母亲杜邦夫人的皇后面包，那个柔软可口，简直是世间顶级美食。”
“母亲，杜邦夫人？”布林希尔德看了她一眼，疑惑:“你这么称呼自己的妈妈吗？”
她还想着贵族的称呼如此正式。
西维亚解释道:“因为她是我们的继母，我们妈妈在生下我妹妹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杜邦夫人是我父亲后来娶的妻子，所以我们称呼她母亲。”
布林希尔德点点头表示理解，脑海里已经不自觉地联想起之前听过的恶毒继母故事，什么不给吃穿，什么抢走房间和服饰让继女做女仆……难怪西维亚三姐妹都成为修女，怕不是想要逃离那个家吧？
“不是的，”西维亚一眼看出布林希尔德在想什么，连忙为继母辩解:“我的继母，是一个非常称职伟大的母亲，我们是由衷地敬佩她，她待我们犹如亲生。成为修女，也是我们姐妹自己的选择。”
“我们三姐妹有各自的梦想，并不想过嫁人生子那套生活，比如说我就更喜欢剑术。成为修女是我们唯一能实现梦想的方式了。”
“但是杜邦夫人因为我们的决定承受了许多世人的误解，他们都觉得母亲是为了驱逐我们独占父亲的财产……，但母亲知道我们的愿望后，还是顶住压力说服父亲，帮助我们成为了修女。”
布林希尔德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西维亚时眼神很复杂:“你有一位很好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