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维亚蹲了下来:“您还好吗？”

“我没事，”布林希尔德沙哑着声音，擦去泪水，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西维亚。

以老师考察学生的视角来看西维亚的话，方方面面表现都很出色。首先，她热爱剑术。其次，她天赋很好，能够在没有接受系统性教学的情况下，达到现在的水平。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求知若渴的心。

西维亚迎着她探究的目光，不卑不亢。

考虑很久，布林希尔德抬头:“我有几个条件。”

“第一，我教你剑术，但你对外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事，也不能告诉别人你有老师。”

“第二，你有且只能有我一个老师，当然，我是指剑术上的。我不喜欢和人共享任何东西，要么没有，要么独占。”

“第三，我会尽我所能，倾囊相授，你也要竭尽所能地学。老师只能带领你学，但是能学到多少，学成怎样的成果，还要看你自己。”

西维亚的答复是对着布林希尔德深深鞠了一躬，仰头看向她时，眼里闪着耀眼的光。

“老师！”西维亚这样喊道。

“嗯。”布林希尔德应了一声。西维亚眼里的欣喜，向往，憧憬……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熟悉。

回忆涌上心头，四十年前。

七岁的布林希尔德拿起了剑，在尤里卡的面前利落地展示完一套剑招。收好剑，抬起下巴仰望尤里卡。

尤里卡眼前一亮，扯着布林希尔德的尖耳朵，爱不释手:“真让艾尔维拉捡到宝了，你是剑术天才啊，你知道吗？”

被扯着耳朵的布林希尔德口齿不清:“你……放开我！”

尤里卡松手，布林希尔德立刻伸手捂住耳朵，拉开距离，并一脸警惕地看着尤里卡。

尤里卡老老实实地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布林希尔德有模有样地咳嗽两声:“咳咳，嗯，尤里卡阁下，你愿意成为我，布林希尔德的剑术老师吗？”

尤里卡刚要开口答应，被布林希尔德打断，她眼里闪着耀眼的光芒，豪情万丈:“假如你答应的话，那么，也许在二十年后，你会因为是传奇剑术大师布林希尔德的老师而闻名整个大陆！”

尤里卡哈哈大笑，蹲下身，握住布林希尔德的手:“我愿意成为你的老师，未来的剑术大师布林希尔德阁下！”

……

回忆褪去，布林希尔德看向西维亚时有些恍惚。当年老师收下她这个学生时，是否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呢？

撇去这些想法，布林希尔德让西维亚落座。看着对方一脸期待，感觉她要是长出尾巴。肯定在疯狂摇晃吧。

“先和你说一下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吧。”布林希尔德甩掉奇怪的想法，正经道。

西维亚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你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布林希尔德解释道:“刚才你的出剑动作，很熟练，很果断，很好。但是你拿不稳剑，很容易脱手被人夺走武器。”

西维亚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消瘦的手，骨节分明，皮肤细嫩，是一个贵族淑女的手，但不是一个剑士的手。

她再抬头看向布林希尔德时，眼里满是坚定:“那我要怎么做呢，老师？”

布林希尔德起身，找了一块石头给她。安西娅轻而易举就把石头抱了起来，转了一圈，展示给布林希尔德看:“老师，你看我！”

布林希尔德点了点头，说:“很好，你接下来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带着它，如果感到累，可以放下休息一阵。但是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带上它，有空就练习托举。”

西维亚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老师的命令，开始托举起那块石头。虽然抱起来对她而言不算费力，但是托举几次后胳膊就开始酸软乏力，但西维亚还是等到明显感觉疲惫时才放下石头。

她累得气喘吁吁看向老师，而她新任的老师并不吝啬于夸奖，连连点头肯定:“不错，做得很好，你比我想象的要做得更好一些。”

“但是这里，”布林希尔德指了指她的腰腹:“感受用这里发力，带动全身，注意腰背挺直……”

师生相得，谈笑风生。两人的谈笑声传出去，又被雪山的呜咽风声掩盖了。

然而，山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

中央庭一行人绕行到接近山谷处，骑士团打头阵，气氛肃穆，一名骑士走在最前面，偏头随口说笑了两句，却突然感觉鞋靴一重。他低头看去，一只手从半人高的草丛里伸出，搭在他的靴子上。

“啊——”

骑士的惨叫声引起一阵骚动，另一名骑士大着胆子拽着那只手，往外一拽，竟然从草丛里拽出来“半”个人——

看身形是一名男子，但只能称之为半个人，因为他的下半身从大腿中部以下全部断去，也因此他只能匍匐在地上爬行。

他也不知道流落在荒地多久，蓬头垢面。散落的卷发遮住了他的脸，一名骑士壮着胆子伸手拨开他的头发，露出满是泥垢的脸。

“半”个人一双眼睛呈灰白色无机质感，突然被拨开遮挡视线的头发，半个人迟钝地左右转了转头，眼中神采凝聚，突然呲牙咧嘴，对准眼前骑士的手猛地咬了上去——

“啊——”骑士躲闪不及，被他啃住半个手掌。其他人急忙按住半个人，两三个人掰开他的嘴，这才救出骑士的手。

骑士手掌上牙印深可见骨，鲜血涌动，黏稠的血滴落在草丛上。原本被按住的半个人却突然狂躁，两三个人都没能按住他，竟然被他挣脱。

众人本来担心他暴起伤人，没想到他猛地冲向草丛，匍匐在地上疯狂舔舐草叶上的鲜血。

众人惊疑不定，不敢接近。安西娅老师看出了端倪，她伸手挥了挥，半个人毫无反应。

安西娅老师若有所思:“他头部受限，所以只要不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就没事。”

骑士们将信将疑，松手退开，半个人果然没有攻击举动，专注地趴在草叶上舔舐。

草叶上不过几滴血，很快被他舔得干干净净，他从喉咙里发出奇怪地嘶吼，安西娅老师侧耳听了半天，才辨别出他说的是“好饿……饿……好饿……”

“太可怜了……”希贝儿捂着嘴，多愁善感地看着半个人匍匐在地上，发出嘶吼。

她想，他也许是雪松村的村民吧，原本宁静祥和的生活，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变故，变成现在这样，只能生活在泥泞中……

“也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受到惩罚了呢？”一旁的加百列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希贝儿难得恼怒:“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一个疑惑飞快闪过她的脑海:一路走来怎么没注意到加百列，但她没有捕捉到这个疑惑，恼怒的情绪占据了上风:“你有什么依据吗，这样凭空猜测，对他人的苦难置之不理……”

加百列轻笑一声，并不和她争论。

那边的骑士团准备充分，已经从资料及翻找到了男人的身份:“吉米·麦肯，男，五十岁，棕发，是现任村长……”

这就核实了男人的确是失踪的雪松村村民，众人沉默，纷纷猜测到底是遭遇了什么让他沦落成这副下场。

骑士团则联想起受伤的同伴，当时的探查小队进了村庄，只有一个伙伴拖着半边身体侥幸逃出……

“大家小心，”安东尼奥大主教沉声指挥:“排成一列，尽量缩小范围，留心周围。”

艾尔维拉路过男人时，不由多看了两眼，安西娅老师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试探性地问:“艾尔维拉阁下，莫非您见过他？”

艾尔维拉抬眼:“或许，我见过他的父亲。”

曾经的雪松村村长，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艾尔维拉见过他两次。第二次见他时，似乎的确有一个三岁左右的棕发小男孩，害羞地躲在村长身后探头张望生人。

记忆中的三岁男孩与不远处的半个棕发男子形象重合，常人或许要感慨一下世事变化无常，艾尔维拉只是平静地收回视线，内心毫无波澜。

在漫长的时光里，她见证了无数事物从兴起到败亡，见证了五代人的生老病死，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很少有事物和人能撼动她的心了。

这里是山底两山交汇形成的山谷，奇特的地理气候使得这里四季如春，草木繁茂，牧草肥沃，有半人高。

一行人在牧草里穿行，目之所及是一片绿意，不见人烟。但是穿行在其中，能听见草里传出奇怪的窸窣声响，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唯恐草丛里再冒出什么离奇生物。

“嘘！”

走在最前面的骑士突然发现了什么，回头对着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队伍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顺着骑士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石头上趴着半个人。

这个半个人有一头棕色花白长卷发，因此得以辨认出是名老年女性。她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一名身手敏捷的骑士潜入到到她附近，见她没有任何反应，越发靠近，直到走到她身边这才发现不对，掀起她的头发，露出脏污的脸，没有眼睛。

眼窝不自然的凹陷进去，脸上依稀能辨认出干涸的血迹。

不光如此，走近了骑士才发现她不是趴在石头，而是被折断了手臂，又被人固定在了石头上，经受日晒雨淋。她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背部已经出现大块腐烂。

但是最为可怕的是，当骑手伸出手指在她鼻前时，竟然感受了呼吸。

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