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钟楼敲响十一点的钟声时，陈渊二人刚好走进教学楼。

正好是课间，走廊上吵吵嚷嚷的挤满了人，正方便他们溜回教室。

陈渊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踏进班级的，他心想大不了跟黑头人打一架，虽然以他的身手胜算不高就是了。

看向座位，却意外的对上了杨云充满笑意的脸。

陈渊左右看了看，教室里没发现黑头人。

他疑惑的走到座位。

是时间又乱了吗？

杨云开心的帮陈渊拉开凳子，没等陈渊坐下，就兴奋道：“我跟班主任申请换座位了，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陈渊一愣，怔愣着看着杨云帮他把作业本收好。

半响，才开口道：“你不怕被孤立吗？”

今早被所有人冷漠以待的场景犹在眼前，陈渊不明白杨云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云：“那也是我们孤立他们，再说，你觉得那些人值得我们交往吗？”

陈渊摇摇头。

杨云：“对啊，不值得的人我们为什么要在意，因为怕被孤立就要试图融入一个烂掉的群体，听起来很可悲啊。”

“还有，”杨云拉住陈渊的手，直视他的目光郑重道：“我已经跟老师说了你被霸凌的事……以前一直沉默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我口上说得很冠冕堂皇，但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废了我很大功夫。我知道我不勇敢，但在是非面前，我希望我能有站队的勇气。”

陈渊心脏一顿，心里某个地方被猛击了一下。

他好像明白许昌平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拧巴痛苦了。

许昌平的痛苦挣扎，来自于对霸凌视而不见，闭口沉默的煎熬。

在昨夜的那场大雨下，同时聚集了霸凌者，被霸凌者和旁观者。当哄闹的喧嚣散去，前两类人或兴奋或颓丧的离开，停留在原地走不掉的，却是那个躲在角落里，最不显眼的旁观者。

想制止却没有力量，想揭发却止于恐惧。不是谁都有杨云这样的无畏精神，大多数人都只能做个随波逐流的看客。

而许昌平就是那个“看客”，他选择了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为自己点燃了煎熬良心的烈火。

陈渊缩进凳子里，低垂着头，过长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闭上眼，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一个也是这样阴雨连绵的午后，陈渊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父亲来接他，雨越下越大，屋檐下避雨的人很多，陈渊被挤到了一条小巷的拐口。在那里，他远远看见幽深的小巷尽头，有几个男孩正围着一个个子稍小的男孩，偶尔有几个粗鄙的词从那几个大孩子口中喷泻出来。

陈渊呆愣的看着，他那时听不懂那些污秽的词，也看不懂男孩朝他投来到求助的目光。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陈渊不记得了，那一天他的人生发生了很多兵荒马乱的事，这件小事过了很多年才被他从记忆的夹缝里捡起来。

他曾经想，他那个时候但凡对着身边那些避雨的大人大叫一声，巷子里的男孩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但不管怎么追忆，终究是枉然，他错过了那个男孩求助的目光，就再也接不住了。

陈渊揉了揉眉心，身后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许昌平回来了。

要如何在不到48小时内让一个对自己好感度低至负五十的人爱上自己，陈渊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即将其置于巨大的危险中，在他濒临绝境时，自己再跳出来大显神威，救人于水火。

俗称“英雄救美。”

但这里是学校，不是死亡大逃杀，许昌平在这里活得比他安全多了。

陈渊放弃planA，转战planB。

又有古话曰：烈女怕缠郎，他豁出去死缠烂打一番，没准也有奇效。

寡王陈渊对如何获得别人好感这件事一窍不通，能想出来的办法原始至极，一不小心还可能走上吃公家饭的路子。

陈渊其实并不明白许昌平对他的好感度为什么这么低，明明他才是受害者，许昌平的怨气却好像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叹了口气，索性翻开书。事已至此，先听课吧。

这节课是历史，陈渊高中分班学的理科，上历史课已经是件很久远的事了。

他撑着头听老师在讲台上大谈朝代更迭，竟然听的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道灼灼的目光。许昌平目不转睛的看着陈渊的后脑勺，眼中晦暗不明。

一节课很快过去，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瞬间嘈杂不已。

抢饭是高中生必备的一项技能，杨云还没下课就收好了桌子，原本还想等等陈渊，但见其半天不见动，留了句我帮你带饭就先一步跑了。

人越来越少，不过三四分钟，嘈杂就已散去。

陈渊回头一看，整个教室就只剩他和许昌平两人。

许昌平趴在桌子上睡觉，头埋在臂弯间，徒留给陈渊一个乌黑的发旋。

陈渊反身跨坐在凳子上。

少年宽大的校服下脊骨微微凸起，搭放在胳膊上的手露出修长纤细的指节，陈渊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刘海下翘立的鼻尖。

这是陈渊第二次仔细端详这个人。

不得不说，许昌平与宁辞生消瘦得如出一辙。

陈渊左右看了一下，确认这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便轻轻抬起手，做贼似的掀开了许昌平额前的碎发。

眼角的疤痕仍然在。

陈渊这时看得仔细了，才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有几道类似的疤。

他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节还算干燥的花枝，这是他来时在花坛里折的。

单手紧握着花枝，竟是狠狠朝手臂上划去。

顷刻之间，洁白的手臂上便多了一条鲜红的血痕。伤口的边缘断断续续，血珠不断的往外冒。

陈渊扯了张纸擦了擦血，莞尔笑道：“跟你一样的伤口呢。”

趴在桌子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陈渊……你没必要这样做。”

陈渊指尖轻转了一下花枝，这节枝丫上还残留着一朵开败的金鱼草花。

他将那朵败花摘下，放在许昌平的桌上。

“正如你通过自残来体会我受到的痛苦一样，我也是在经过实践，验证你可能的死因。

“昨天刚见到你时，你浑身湿漉漉的，还有很多伤口，脸色苍白得很，活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李智飞说这里是个里世界，再结合只有三天的任务时长……我猜，这个世界是个不断循环的时间囚笼吧，你在这个循环里一次次死亡又重生。”

许昌平从臂弯里抬起头，晶莹的琥珀色眼睛直盯着陈渊。

陈渊回视。

蓦地，许昌平突然撇起了眉，嘴唇紧抿。

陈渊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系统的播报音就在陈渊脑中响起。

【强制剧情已开启，请玩家遵循剧情行动】

陈渊：！？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这种时候进剧情？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许昌平的眼里溢了出来，苍白的鼻尖微微泛红，端的一副可怜模样。

陈渊心下一慌，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忙扯了张纸，正要塞到许昌平手里，系统音突然提醒道：

【按照剧情，玩家现在应该冷漠以待】

拿着纸的手停在了半空。

末了，陈渊还是收回了手。

许昌平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害怕，他们威胁我，让我不准说出去……

“对不起……可我真的……真的不想变成下一个你……”

这是在忏悔吗？

陈渊垂眸看着许昌平将头抵在桌面上，双肩微耸，拉着他衣服的手也在难以觉察的颤抖。突然想到了今日的名称——忏悔。

陈渊听见自己开了口，说出的话却很陌生。

“既然对不起，那你去找老师说清楚啊。”

是系统在操控他说话。

陈渊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冷漠至极。

许昌平的肩抖了一下。

“呵，还不是不敢去。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顿了顿，继续道：“你们做了什么，我都不在意。”

这两句说得极为松散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

这是那个受害者曾经说过的话吗？陈渊心想。

许昌平的眼中噙着泪水，抬起头，小心翼翼道：“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陈渊直视着许昌平期待的目光，转而看向他眼角的疤，蓦地笑了，强制的剧情一直压迫着他的行为，迫使他按照剧情去行动，但他现在很想看一看别的剧情走向。

他咬牙抵抗着游戏强加给他的台词，额上青筋暴起，口腔里骤然爆发出一股铁锈味。

纵使是这样，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句话。

“不，我不原谅你。

“你所受的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许昌平充盈着泪水的眼睛慢慢睁大，似乎是很惊讶，嘴角却将笑未笑，半响，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

许昌平笑了好一阵，才抹掉眼角的泪，看着陈渊认真道：“真是让我意外的回答。不过，谢谢你……我想听这句话很久了。”

陈渊静等了一下，脑中没有出现系统惩罚的声音，心下稍定。

陈渊之前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评判别人的好坏，因此极力避免与许昌平起冲突。

但杨云的话却终于让他明白了许昌平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时间回到那年的巷口，如果那个男孩最终伤痕累累的走了出来，站到陈渊面前。

陈渊一定会很害怕那个男孩开口，对他说一句无所谓的：“没事，我理解你。”

他的确是见死不救了，男孩的指责谩骂他都可以承受，但唯独是那句轻飘飘的话，是真正置他于死地的利器。

他将在人格上又一次被彻彻底底地蔑视与杀灭。

原谅的话但凡能安抚许昌平，他也不会在一次次的轮回里折磨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