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那样一天天的过去。
他工作、照顾小猫小狗一样照顾孩子,再不定时地抽出一段清闲的时间,找个有人证的场合,杀人剥皮,悄悄作案。
他的传闻在都市中蔓延,如同污水滴入清水,氤氲扩散。而他接连不断、毫无规律的残酷杀戮行为,又向水池中不断加入新的污水,直至将整个水缸染得漆黑。
乌琮乐见其成,而他背后的[窥隙]也不例外,甚至关于[披衣客]传闻的扩散,还有他们的添砖加瓦。
城市的暗处,各种关于[披衣客]的离谱传闻不断浮上水面。
乌琮经常心血来潮,在互联网中搜索自己的大名,对着那些同样隐藏于网络中的人冷嘲热讽。
这样的平淡无奇,偶尔染上血色的日常,终结在杀死那个人的夜晚。
是的,为了契合他的外号[披衣客],他从很早开始就只在雨夜动手了。
那人是个名不见今传的游戏制作人(对方自称),乌琮只知道他的网名,叫做[沉雪]。
[沉雪]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他是个志愿者。
在一场堪称惨烈的灾祸之后,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却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
他挣扎爬行至乌琮的脚边,而那时乌琮披着血红的雨衣,面容和被雨衣兜帽遮住,像是夜色中游行的鬼神。
乌琮刚刚结束了一场午夜屠杀,血和雨混合在一起,淅淅沥沥的从他的衣角落下,落在半死之人的脸颊上。
对方沾血骨折的手紧紧攥住乌琮的裤脚,他张开嘴,血沫涌出,如同一个被捏碎的番茄,汁液和内脏碎块混合着流出,在脸颊流淌,又很快被雨水洗净,露出布满擦伤的青紫脸颊。
“救救我!”濒死者的嗓音破碎如同废铁金属摩擦,带着血和说不分明的绝望,一同涌入乌琮的耳中。
乌琮说不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最后救了这个重伤之人。
也许是因为在他并不算漫长的人生中,落在他耳中的恳求话语,大多都是求饶而非求救。
对于乌琮而言,伤害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而被需要的感觉,确实从未出现过的。
大概正是出于这种怜悯,他将这个半死不活的年轻男人带回了家,在明显不适合人类的大剂量抗生素和激素冲击下,[沉雪]竟然诡异地活了下来。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强韧,而坐观一切的乌琮只觉得有趣。
[沉雪]是和乌琮父亲一样的人类。他们拥有人类的皮囊,而寄居在其中的灵魂却凭借非人的强大,强行改变了人类躯体的运行规则。
简言之,比起人类,他们都更像怪物,更难杀死、更加优越的生理条件以及更加漫长的寿命。
人的生命有时正是如同缝隙中的野草,强劲的求生欲能够突破一切障碍,可从那种情况恢复过来的,恐怕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类了。
[沉雪]睁开眼,那是一双冷锐而冰寒、属于年长者而非年轻人的眼睛。
“谢谢你救了我。”他说,“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乌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正在将手中的人皮固定在金属的骨架上,试图做一盏人皮灯,[沉雪]的突然出声,让他一时手抖,尖锐的铁丝直接洞穿了皮料。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看去。
三天前才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的[沉雪]此时已然面色红润,面上的大片擦伤和青紫的瘀伤几乎已经好了大半,完全看不出这个人几天前还是躺在地上往外吐内脏的凄惨模样。
乌琮相当直接:“你不是人类吧?”
[沉雪]面不改色,他清楚的知道眼前之人是传闻中的[披衣客],作案七年之久却从未被警方发现的连环杀人犯。
他或许已经知道了。
世界真实的一面。
“对。”不再犹豫,他干脆地点头。
乌琮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体,他侧头看着这个面带病气的年轻人,如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我救了你。”乌琮不带感情,平铺直叙,“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最好不要拒绝。”乌琮说,他若有所思,眼神落在[沉雪]的右臂,那里有个特殊的符号,像极了不规则的裂缝,而乌琮,恰好知道哪个标记象征着什么。
“不然我会把你交给[窥隙],■■■。”
[沉雪]定定地看着他,他甚至没问乌琮的要求是什么,便干脆地答应了眼前之人的要求。
他没的选,知道那个词汇的人,一定知道它是什么。
……
第二天,乌琮的孩子有了名字,不再是之前随手取得敷衍人的名字,而是有了个正式的大名。
乌沉雪。
“……所以,你就是那个[沉雪],那个落在我耳朵中是一片乱码的东西?”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确实。”乌沉雪说,他半是猜测半是玩笑地继续说,“他这种举动,应该是为了反抗一下他的父亲吧。”
“他大概把我当成某种和[窥隙]谈判的筹码了吧,甚至还想借此给他那个未作钓鱼台的老爹一个惊喜。”
“你的爷爷。”衡念说。
乌沉雪挑起了右边的眉毛:“他可不这么认为。你不如猜猜,乌琮为什么变成了逆向梦渊中的人蛹?”
几乎下意识,衡念说出了结论:“他换掉你的消息,被[窥隙]知道了。”
……
生活仍在继续。
乌琮这下连孩子都不用管了,经管乌沉雪的身体幼小,可住在那里的灵魂却实打实的是个成年人。
乌琮的形式也愈发大胆,他经常性地在案发现场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还录下了许多他杀人的镜头,边吃饭边回顾,沉迷其中,指指点点,偶尔勃然大怒,行事愈发诡异。
然而,纸包不住火。
乌沉雪的身份被发现的那一天,乌琮和他父亲大吵一架。
当然,这并非为了乌沉雪,只是乌琮父子二人积怨已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电话那头,属于男人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失望、痛恨、更多的是被所属物欺骗和背叛的憎恶,这些情绪一下冲入他的头脑,让他有瞬间的失控。
“……她是我为你选择的最好生育对象,你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可你现在连你孩子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乌琮轻松地说道:“有关系吗?反正那孩子本身也就是个傻子。老爸,你机关算尽,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他语带讽刺:“生出了一个我,你就以为万事大吉了?我妈是疯子,我妻子是疯子,说实话,我也不太正常。”
“你凭什么觉得我的孩子会是个正常人?”
事到如今,乌琮才发现这一点。
他一直恨着他的父亲。
只是这种恨意在强高压的教育和能够毁灭任何一个人类尊严的蔑视中,早就被他偷偷藏到心底最深处。
对面的人几乎瞬间冷静下来,这让乌琮的言语攻击显得好似打在了棉花上一样。
“你在怪我?”父亲问,他根本不打算听乌琮的回答,好几种处理这个家伙的方法在他的头脑中略过……
是的,就这么办吧。
在乌琮看不见的地方,男人露出了含带怒火的笑容。
令人毛骨悚然。
“我——”没有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乌琮的父亲格外冷淡地打断了他。
“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样了?”
见对方冷酷地调转了话题,乌琮深深呼吸,压住了心中的不安。
他想,再怎么样,那个人都是自己的父亲。一个疯癫的孙子和一个正值青壮年的儿子,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六百六十六人。”乌琮说,这是个巧妙的数字,在一些文化中,这个数字代表了魔鬼。
“……真巧啊。”男人说,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回来本部一趟吧。我们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啊。
他要放弃你[乌琮]了。
乌沉雪站在门口,乌琮背对他打电话。
拨开厚重的窗帘,窗外的阳光照射入房间,驱逐了微量的黑暗。
乌琮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才看见站在那里许久的乌沉雪。
“怎么?”乌琮烦躁地皱眉,他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厌恶,尽管这个年幼的躯壳中流淌着属于他的血脉,可他早已对那张早熟的面孔深恶痛绝。
他早就后悔了。
一时的叛逆带给他的是无尽的后悔。
而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一生的决策权都被握在掌控欲极强的父亲手中,导致他根本不知道一个人竟皆知的事实:人类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那小小的、忤逆上位者的举动,让他鲁莽而轻率地杀掉了自己的孩子。
甚至,为此洋洋得意过一段时间。
只可惜,[沉雪]和他完全八字不合。
这让乌琮的厌恶来得快得超出他的想象,每次看到对方那副做作的悲悯神情,乌琮打心底里就觉得恶心。
“你要去吗?”小孩问他,那双苍老的眼睛能够看破一切。
乌琮没好气地说:“当然。”
“即使会死?”
“你得知道一件事,[沉雪]。”乌琮说,“从我接手这个在柳泉市的任务的那一天,死亡就是我板上钉钉的结局。”
“为了验证筛选的通路,我们所有人,甚至包括乌有那个老家伙,都是可以被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