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天光大亮,寒风猎猎。
李临书定了定神,巡视了周遭,脚下是整面硬石,中间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黑白石子,再放眼看去,四野开阔,辨不清位置。
李临书不禁想起由指骨感知到的高台,其中意味,倒与此地甚是相符。
正在思索之际,她忽地发觉事态不对,目光与程仙对视上——
“云瑶怎的没来!”
还没等想出这个问题,身旁忽地又响起了沐月的声音:
“大师姐!我感应到你了,我们离得好近!”
李临书忙地又看向周遭,只是除了嵌着石子的地板,其余什么也没有。
她还要再问,忽地见眼前晃过一道身影,正是沐月。
沐月欣喜,就要贴上李临书,却没想到此情此景与先前一样,他之间向李临书穿身而过。
“我怎么还没实体!”沐月惊声叫道。
李临书沉思半晌,猜测道:“看来还得找到你的桃木原身才行。”
她看向沐月,皱眉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老者魂灵,我用寒冰让其显形,借他之力来到此处,只是不知为何,与我们一起的巫族少女却被落下了。”
沐月问道:“就是有个族长哥哥的那个少女?”
李临书点了点头。
沐月沉吟半晌,倒是勉强有了答案:“大抵是他哥哥设置的禁制。”说着,他看向李临书与程仙的目光,又凝重了些。
沐月道:“在这里待了半天,我终于算是弄清了一些事情。”
他人还要继续说,忽听一道天雷响动,沐月被吓得一颤。
他面色恐惧,忙冲李临书招了招手,道:
“你们快躲起来!”
只是如今四面空旷,周围哪里有地方能躲?
李临书倒是第一次见着沐月如此恐惧,不等再细思,她凝神静气,掐诀施法,给两人施了个隐身术,勉强附在了沐月身上。
雷声短暂响过一阵,随后只见漫天金光,刺得几人睁不开,只能用手半挡住眼睛。
沐月如今的半透明状算是三人的寄身之所,他人身抵不住,下意识往后退着要远离金光。
金光渐渐减弱,三人还在缓解方才的刺眼之症,忽听一阵嬉闹声——
李临书忙地眨了眨眼,待她终于适应了眼前,只见从虚空之中不断显现出巫族人的身影。
各色男女青年,模样皆是清秀俊美。
“终于来到神台了!”一人欣喜道。
“是啊是啊,也不知等会是好是坏呢……”旁边一人面上担忧,话里却是十足的侥幸。
果不其然,又一个人回应他道:“怎么会有坏呢,就是成为神仆,我们也都跳脱了生老病死之苦不是?”
“是啊是啊……”
“现在一个个心花怒放的模样,等会指不定哭成什么样!”沐月可憎道。
他用心识与寄身于自己身上的两人交流,急切地问向李临书:“可有什么法子破掉这个地方?要不然他们等会都会死的!”
只是李临书与程仙也才来此地,哪里能这么快想出办法?
正在这时,前面人群的喧嚣声全都寂静下来,只见所有巫族人全都朝向中央,齐声道:“族长!”
李临书定睛一看,显现在众人上方的,可不是云乔么。
程仙咬牙切切,“果然是他搞的鬼!”
只是这边尚在观望,云乔却忽地一个眼神射向沐月。
沐月忍不住浑身一颤,对两人呐声道:“他怎么看了过来!前几次我虽也在,他可是从来没注意过我。”
李临书眯眼盯着云乔,也不知透过沐月的身形,云乔能否看见。她道:“前几次的时候,你便是站在边上什么也不做?”
沐月道:“是啊,他好像也不管我。这些人是看不见我的,我一开始看见他催阵……”一想到当时情景,沐月心中一颤,竟难以言语。
他如今找不到原身,被困在这个四方天地,法力也被多般限制。再更目睹云乔的残忍后,沐月也不敢再上前,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反正这些人都被这个人搞死了!”沐月又紧不住咽下一口水。
程仙忍不住插嘴,“你什么也不做吗?”
沐月忙回道:“我什么也做不了啊!”
“不是,”程仙又解释道,“我是说你来这儿什么用也没有的话,他们干嘛要把你弄进来。”
沐月摆了摆手,“我也不知道啊!”
“我现在连这个什么族长能不能看见我都不知道呢!”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摇铃声,三人忙又循声看去——
只见云乔手里提着一个银色铃铛不断摇晃,他闭着眼睛,嘴里念着一串咒语,叽里咕噜三人也听不清。
李临书预备着等云乔催动法阵时再出手,正好打断他,却不想,那铃铛声越来越急促,她只觉云乔方向莫名有一股子吸引力,心神快要从沐月身上脱离出来。
她皱了皱眉,正要加持法力,忽地一道铃声刺耳,她与程仙便被云乔方向的猛力扯了过去,两人齐齐显出身形,落在了巫族人的中央。
李临书心中一惊,忙看向云乔,程仙还要说话,被她一手捂住了嘴。
“你们两个,怎么来的这么慢啊。”有人不满道。
“是啊,大家等待了浴神节这么久,你们今日若是来不及,就排下一批嘛!”
李临书暂舒一口气。这些人是把他们当做一起来庆贺浴神节的巫族人了。
程仙将自己与李临书都迅速打量了一番,心中无比庆幸之前换上了巫族衣服。
两人没说话,站起身来,对上云乔。
云乔还是一副风清月朗的模样,就算知道如今双方是不对付,面上仍是对两人笑了笑。
云乔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银铃,放声道:“众人止喧。”
他站在这神台中央,虽用着平常语气,声音却被无限放大,只让一旁的人倍感肃穆。
李临书紧紧地盯着他,她如今并不知晓云乔的把戏,也无法就地揭穿他。
正在这时,云乔又摇动了手里的银铃。他阖上了双眼,双唇张合迅速念着咒语,铃声与咒声融在了一起,不由分说地钻进众人耳朵,只仿佛要在脑中心中扎根一般。
李临书一手把住程仙的手臂,肃声道:“若是受不住,就抓着我的手臂。”
程仙忙地回抓她,情急之下竟意外握住了李临书的手腕。
李临书没甚在意,心中还在思索着如何破局。
忽地天光大亮——
这亮光比之先前更甚,仿佛利剑一般要将整个人都刺穿,旁边有巫族人受不住了,惊慌道:
“我觉得身上有些痛……”
他身旁的族人亦是难受,只开解道:“这是神光,人世的最后一道苦痛了,我们且忍忍,忍过了,就成神了……”
李临书亦是受不住,那亮光尖锐得仿佛要刺破她的双眼,程仙握她手腕的力气也越发的重,只他闷着声音,怕出声扰了她的心神。
“啊……!”又一族人呻吟叫道,众人被亮光刺得睁不开,一时也看不清那人究竟是如何了。
“忍耐住!!”又有人鼓励着。
李临书听着周遭人的压抑的呻吟,再耐不住。她聚敛了心神,右手显出水剑,左手迅速画出一道法诀,水剑悬浮在她与程仙上方,以白刃之光挡住那道至上天光。
她这才能与程仙睁开眼来。
然映入严重中,是何等残像——
先前还清俊秀美的一众人,如今已有几个迅速枯萎了容颜,点点莹光随着肉身的枯老从他们身上被抽离了出来,往天上汇聚。
不再犹豫,她右手支撑着水剑挡在两人上方,左手画诀,随即无边寒气从水剑中涌了出来,她再以两指指挥着寒气,将它甩向了中间的云乔。
神台中间的云乔并未受到天光的影响,对于李临书的阻拦,他似乎并不放在眼里。他眼神一冷,左手猛地甩出一条白银长鞭,只往两人方向一挥鞭,方才涌向他的寒气便被劈成了两股,越过他而分向两边。
如今上有天光刺眼,李临书终究是被限制,难以发动全部法力。
她想了想,对云乔呵斥道:“你既身为巫族族长,为何要迫害你的族人!”
周围被天光吸收了精气的人逐渐倒下,不久后又化作白尘,与刺白天光融为一体。剩下的人也被天光统摄神志,再不能辨识周围一切,只呆愣愣地等着自己生命最后的消亡。
云乔冷淡道:“你不过是个外乡人,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的事情。”
“我是修道之人,顺应是天道!”李临书亦是不惧。
“天道……”云乔不禁笑道,“我做的一切亦是顺应天道,这是永寿乡人的宿命,我们世世代代皆是如此,有何不对!”
李临书被这话一震,一时间顿住。
云乔继续道:“你当我们为何能如此长寿,不过是受着前人的恩泽罢了,顺遂度过三百年时光,再于此祭阵造福后人。”
世世代代……
如果享受长寿的代价是最后要面临必然的牺牲,李临书一时也不知,这究竟是一种惩罚,还是一种福祉。
李临书神情复杂,只扫视着周围的巫族人,不断有人倒下,他们的面容迅速变老,干枯,最后化为白尘……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死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