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偏殿,白衣青年先是引着两人入座,随后开始沏茶。
清亮茶水落入杯盏,热雾氤氲,茶香清新,轻嗅之间顿觉精神都舒缓了些。他递给两人,随后道:“不知两人是有什么事情要寻村长?”
他看了一眼大殿方向,又解释说:“若是两位不介意,可以先告知于我……今日村中求祈的人太多,村长要好些时候才能得空。”
李临书因着习惯,顺承接过茶水就放下。程仙脸色不善,更是半分理睬也无。
青年脸上显出落寞之色,却也仍是和善模样。
李临书垂眸,先说出了路上见闻。“我们一路遇见好些个黑瘢失神的人……村长可是为这事烦忧?”
青年眼中闪过讶异之色,点头应道,“确实是。”说着,他眼睛转了转,又道:“昨夜忽地有人来求,说是家中有人犯了奇怪疫病,后来天还未亮,就又来了许多人。”
“可有缘由?”李临书忍不住探问。
青年眼神从她脸上掠过,见她脸上担忧有些意外。他摇了摇头。
“按照大殿中众人的描述,那出事之人的症状相同,倒似乎是同一种……”
眼见得杯盏上的水雾渐消,那茶香却是没散。程仙不由得觉得喉咙有些痒,他故意偏过头看向白衣青年,插了一句嘴:
“大殿中的人都是为这一事而来?”
青年不明白程仙为何问这一句,仍是实诚坦白道:“是。”
程仙冷哼一句,“求人不如求己,纵使神佛再灵,倒也管不了这么多人。”
青年被这话一刺,神色敛了敛,却仍是温和道:“客人这就是冒犯了,他人之信仰,你如何能佐使呢?”
程仙一噎,倒也无话可驳。
李临书顿了顿,看向白衣青年的眼神不由得带了几分探寻。不过她暂且压住这话中的论道意味,一手按在桌上,思索道:“以前村中可有发生过此类事情?”
白衣青年眼睫扑动,想了想后摇摇头。
一夜之间,村中数人发生类似的怪异之症,若不是传染性的疫病,就是村中有了阴物了。只是她方才进来的感知中,周围倒也算是安分。
李临书又问道:“村长可有解决之法?难不成还是按照以往祈求的法子,让龙神一个一个给药?”
青年恍然大悟,所以李临书昨日是为程仙求的药。
还不等白衣青年回应,程仙不禁嗤笑一声:“这么多人,龙神也是够忙的。”
白衣青年扶了扶额,没有应声。
一室安静,个人有个人的打算。那程仙终于是有些受不住茶香诱惑,忍不住问向青年:“你这茶是什么茶,怎的都歇了这么久还是这么香?”
被提及茶水,青年的脸色眼见得明朗几分,显出几分自得。他道:“这茶算是我这里的特产,茶叶不算稀有,只水是用的庙中井水所泡。”
说着,他站起身来,指了指庙宇后方,“用此井水泡的茶,茶香持久,滋味也是一绝。”
话毕,青年期颐的眼神看向程仙,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摆摆手,“我只是问问,不爱喝茶。”
青年笑笑,“无事,茶水中亦有舒缓精神的功效……”
“够了够了,”程仙忙地打住他,“我说我不爱喝茶。”
李临书忽地眼色一闪,曲着手抵在口鼻间,开口道:“这村子里的人,用的是哪里的水?”
此话一出,青年和程仙瞬间明了李临书心思。龙隐村荒僻地小,不出意外,村中的人大抵用的水也都相近。
青年垂眸,眼神落到那桌上茶水上:“除去龙隐庙中……村中人应该吃的都是同一口井水,即村子最里头的大榕树下的那一口井水。”
李临书再次拿起那桌上茶水,端视着它:“那我们便去看看。”
……
大榕树年岁颇大,自龙隐村有人居住时便长了起来,如今倒是得十几人合抱才能围得住。
树荫葱郁,阴影落到老井边上。井辘轳古旧,向井下看去,幽深纵贯一眼看不见底。
三人相视一眼,白衣青年自觉地上前去汲了一桶水。光影疏漏在干净井水中,更显得几分清亮。
“看起来倒像是没问题。”青年道。
李临书没有说话,正欲用手探那桶中之水,程仙忍不住道一句“师姐小心”。
她看他一眼,点点头算是知晓。水本就是她的属性,以感知探水,倒也不算难事。
等到李临书再此启眼,她面色显而易见的难看起来。她施了一个清洁术,语气嫌恶吐出两个字:
“恶水。”
旁边两人都是一愣,不知她究竟是探知到了什么东西。李临书亲自走到古井边,望周围看了看,后用水剑斩下头顶一截树枝。
她再次阖眼,抑住胸中闷气,施了一个法诀,那树枝落入井中,等到李临书又冷喝一声——
“起!”
三捷乌黑的长条东西被树枝挑了出来,又被猛力摔落到地上。随之被溅到一边的,是暗红色的血水。
程仙认出此物,不由得一吓:“倒像是咬中我的那条黑蛇!”
白衣青年亦是一愣。他皱了皱眉,“难道是这东西敌害了村子中的人?”
李临书将那黑蛇与周遭的血水都扫视了一圈,吐出一口闷气。她看向青年,道:“或许这得问龙神了。”
“什么意思?”
李临书回看向龙隐庙方向,道:“若是龙神能解村中人的症异,便是说明,这蛇是祸事源头。”
若是不是,这便真有阴物作祟了。
程仙想起之前中蛇毒的模样,不禁问道:“是谁把这蛇弄到这里的了?”话一出口,他视线倒正好和李临书对上。
两人不禁想起在住店大堂中,那贞清道弟子们的闲谈。
“龙隐村中,野物多吗?”李临书又问向白衣青年。
青年眼中闪过迷茫,过了片刻才摇摇头,回应她道:“这我并不太熟悉。”话毕,他又补充说:
“只是村中人一向交好,对野物也是如此。”
李临书点点头,当做会意。
她和程仙就要离开,那白衣青年看着那地上黑蛇却若有所思。
只见他左右侧头,看了看周遭,随后去路边摘下一条长阔叶片,将地上的黑蛇收敛起来。
随后,他用树枝在古树下掘出一个坑洞,将那黑蛇埋了进去。他又捡拾了地上落叶盖在上面,这才了结。
做完,他跟上两人,面上抱歉:“麻烦两位等我了。”
三人又回了龙隐庙。村长见着三人在一处,倒也并不在意模样。也或许是因着为村中人求了半晌,忙的有些疲累了。
青年又沏了茶水,李临书和程仙没喝,村长倒似很喜欢这茶,喝了一口后,精神恢复如初。
三人将榕树古井之意外告诉了村长,听闻是黑蛇之时,村长脸色莫名一变。
李临书趁势问:“不知这村中野物可多?村中人对待野物的……”
还没等李临书说完,村长急切打断她,只道:“你们多虑了。”他放下茶盏,语气有些严肃,“我们受龙神庇护,自是遵龙神之德,好生惜命。”
“不知是谁干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村长话语间隐隐带了怒气,“说不定此次疫症就是龙神发怒征兆。”
“村里人自是相亲相爱,我们与野外生灵亦是互不相干。”
李临书一副了然模样,探究眼神没放过村长面上的丝毫神情。虽面上看着虽不似作假,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村子性子有些过于急切了。
程仙指了指大殿方向,如今殿中仍是跪满了人。“那龙神可有给出解救之法?”
闻言,村长不禁叹息了一口气。“此次受祸之人太多,从我自龙隐村待到至今,这是第一次。”
“不过龙神受大家供奉,自然是会保佑大家的,”村长话头一转,面色缓和了些。他话中隐隐带出一丝轻松:“龙神已经给了签兆——明日祸解。”
见村长如此虔信,李临书也不好再于此多说什么。她余光看向旁边那青年,心中倒是有几分想不通。
比起这村中祸事,青年仿佛更关心村长茶盏中的水。方才所谈之时,那青年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几人茶盏之上,如今见村长盏中水尽,他动作轻快,忙给人又续满了七分。
……
“师姐,你怎么看?”两人出了龙隐庙,程仙对这村这庙都无好感,忍不住问向李临书。
李临书话语清明,“村长话语有假,青年行为古怪。”
因着众人在大殿中祈祷,那村长不肯再带两人去神塑面前,只说会乱了规矩。
正在说话间,李临书面前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人急匆匆地要赶去庙中。
李临书扫过一眼,正要说出下步行动,身子忽地一顿,眼神只跟着方才那两人。
程仙随李临书看去,原来那相互依靠的男女中间,还夹着一个小孩儿。女人身上背着孩子,动作有些慢,男人很是不满,忍不住骂一句:
“能不能走快点儿!再是拖延,龙神该发怒了!”
女人哽咽着,又托了托背上的孩子,“我儿在叫痛……我们走慢些吧……”说到这里,那背上的孩子似乎也感知到了母亲的声音,叫痛的声音又大了些——
“啪”一声,男人给了背上的孩子一巴掌。他怒喝道,“还叫,还叫!说不定就是你昨日没诚心祝祷,那龙神才降下大祸的!”
背上孩子被一扇没了声音,女人一抽,还想说什么也都压抑住。只哽咽着,不敢再出声,跟着男人往那龙隐庙赶。
李临书心情复杂,移开目光,没再看那一家三口。她认出了那孩子与那女人,正是昨日在大门前的那一对母子。
程仙看出她神色有些黯淡,忍不住提了话头,欲打散这低沉的气氛:“师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李临书眼神落到庞然大殿上,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今晚我们暗自来此一探究竟。”
她倒是要看看,这统管人事的龙神,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