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书封闭了血脉,暂时净化了体内的邪咒。等她再睁开眼放出感知,已是东方天晓。
淡淡的晨光透在窗户纸上,将门口之人的轮廓阴影渐渐抹去。李临书也不意外,大手一挥,大门便豁的一声敞开来。
徐白站在门口,意外地看向她。
“你已把人送了回去?”她淡淡问道。
徐白点点头,喉头滚了滚,终于还是没说话。他指了指李临书的衣角,提醒她:“师姐你忘了……”
他知道李临书一向爱干净。
李临书这才看见身上的血污,脸上显出厌恶。为消散那莫名的鬼气,她一时间竟也没来得及处理这些污秽。
徐白转身就要出去,李临书忽然道:“那小子,先别逐出去。”
“为何!”徐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不能忍受元清教中有人预谋害她。
李临书眼神变了变,只道:“那人说来也不过是被人驱使,非自己有意为之。”再说,程仙身上的鬼气也不简单。
无涯海境之事,她只告诉了掌门,但不管是感知还是现实迹象,似乎都在将程仙与其联系起来。
她感知何等灵敏,初次见面之时,她便发现了程仙人身上淡淡的海盐味。但后来再见面倒是没再注意。
是她的错觉还是他的纰漏,她如今还想不通。
但不管怎样,飞升之事在教中人看来是大,然在她眼中,不过一番经历罢了。若失败了,不过从头开始。只是若走偏了……
李临书心中总生出一股子不好的想法,可具体什么,她又无从说起。
既然她已发了话,徐白也只好作罢。他知道李临书的脾性,面冷心热,对教中弟子负有十分的责任感。若这也是李临书要修的道……他实在不该干预。
徐白本想让程仙人醒来后,自收拾东西归家去。而他原本于教门中应受的责罚,李临书也早将它免了。
罢了。
他的大师姐,拥有千年一遇之灵资,是元清教的骄傲,是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她说什么,他听什么。
徐白应声,这时,袖中的传音符忽地有了异动:
“徐师兄,院舍里出事了,”那边声音嘈杂,吵吵嚷嚷的,“就在程仙这屋,有同门遇害!”
听到这话,两人视线对上,面色已然不好。徐白道:“师姐,你既然受伤,便在此修养吧,我一个人过去就行。”
“不用。”李临书摇摇头。她施了一个清洁术,准备与徐白一同过去。她才让人将这小子留下,这就沾染了祸事,李临书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使手段。
……
来到院舍,已有一波人围在一间房门前,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等一看见李临书和徐白两人身影,这才噤了声,纷纷给他们让出路来。
房门半开着,里面没个动静。李临书扫了弟子们一眼,这才有人解释道:“昨下半夜,几个师弟把程仙送了回来。因着徐师兄的吩咐,我们也就没多管他……”
见人歇了话,徐白看了一眼李临书,这又催促道:“直说便是,怎么吞吞吐吐的。”
人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候旁人提溜着一个黄衫弟子挤到面前来。
哆哆嗦嗦地跪坐在地上,面目已是失了血色。两眼失焦无神,两片嘴半张着微微颤抖。
是昨日那个为首欺辱程仙的新弟子。
李临书眼神从人身上掠过,使出一个诀幻化出一圈淡白的灵光,绕落在胡必正身上。片刻后,黑烟从胡必正脑门上缓缓升起,消散无迹。
胡必正这才清醒过来。
“发生了何事?”
胡必正循声望向徐白,随即看到了旁边脸色平静无波的李临书,然后脑袋转了转,再又看到围着他一圈的人,复作惊吓模样。
“将昨夜屋内发生之事,你一一道来。”李临书不耐烦了,冷硬的话语吓得胡必正一哆,忙应声道:
“是是是!”
原来胡必正是与程仙同住一间房舍的人。昨夜程仙被人送到房舍后,他的好觉也被人吵醒了,气得半夜没睡。同住一屋的另外两人倒是睡得好。
索性,一直没有睡意的胡必正也就打算早起练功。在后山转了一圈,回来打开房门,被吓个半死——一个在床上已用剑割了喉,一个头撞墙上瘫歪在地没了呼吸,那程仙半缩在角落自掐着脖子残存一息。
胡必正被吓个半死,忙喊临近院舍的人,刚叫了几嗓子,他人就没了意识。
李临书一面听他说,一面细细想着。思忖片刻,她人这就要起身要去到屋内察看一二。
“师姐——”有弟子忙叫住她。
“这屋子蹊跷,我们先前听到胡必正的叫喊声赶了过来,有弟子刚一进屋没多时就丢了意识。”
那进门的弟子好似魔怔一般,狂吼乱叫,最终一头撞向了门。幸亏这旁边有人及时反应,拉住了人。众人连忙把屋内之人搬了出来,不敢再靠近。
“屋内之人何在?”李临书问道。
“已移到旁边屋子里去了。”于是众人又将李临书和徐白带了过去。
两人已没了性命。而那程仙,因着他总有自戕的举动,虽双目紧闭,手上的气力却是不小。几人用绳子将人捆了起来,压制住他的动作,只是人还没清醒。但看他模样,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脖颈上筋脉凸显,仿佛人困在了梦魇之中。
李临书伏下身子,拿过程仙的手,探了探脉搏。
似察觉到旁人触碰,程仙浑身一缩,想躲避开来。
李临书固住了他的手,摸清了脉象。又拨了拨他的眼皮,看人瞳孔。
思索一番,她将程仙靠向自己,撩开他后颈处头发,查找着什么。果不其然,在程仙的左肩后找到一个小黑点,中心针刺大小,边缘乌黑发紫。
“像是梦魇鬼留下的。”李临书道。
梦魇鬼是游荡在世间的小鬼,平日里漂泊无踪,元清山灵力深厚,虽得众阴物觊觎,却从来不敢明目张胆地害人。
李临书没说这鬼物如何而来,心里却是凝重几分。她暂且压下怀疑,看向徐白:
“受梦魇鬼诱惑的人,若被擅自叫醒,难保人不会完全丧失神智。”
徐白想了想:“那我就这找掌门。”
李临书阻拦他,“来不及了。”梦魇中的意外瞬息万变,程仙可等不起。她手里捏紧,敛下眸子:“我用心识探察一番。”
心识探心,这是元清教第一女弟子李临书独有的术法。梦魇鬼以程仙执念造境,李临书以心流去到他的幻境中将人唤醒。
徐白本不同意,但他知道李临书从来说一不二,犹豫片刻,也只好作罢。他暗叹一口气,屏退了众弟子,自己守好周围。
李临书就地打坐,两手交叠搭在身前,心力自虚空流向程仙。
屋外天光大亮,人声嘈杂。徐白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将视线落在李临书身上。因着心识外露,李临书周身散发着朦胧灵光,连带着旁边的程仙也都多了几分风仙人之气。
徐白只是叹息。李临书的飞升之劫已经临近,可那劈身大劫又缥缈无影。修道是她的第一要务,原本她可以避开这些俗事,偏掌门说,道是自然,亦是俗世。
她终究是脱离不开凡尘的。
而这边的李临书的境遇,却是另外一番了。
梦魇鬼将人困入无穷无尽的梦魇困境。凡为人,必有所欲,有所欲,必有得与不得。故此,梦魇鬼以心诛心,引诱出人的心念纠结,让人画地为牢,自甘受困。
然李临书无惧此物。她虽临近大劫,不过心境仍是平和。凡尘俗念一概不留心。毕竟她是元清山千年难遇到的灵根,不过一百年功夫,就已临近大劫之境。只要度过那最终一场大劫,她就可以得道成仙。
而元清山,亦或者修道界,距离上一个人飞升,已经过去一千年了。
心识进入程仙的意识,自动幻化成人形。李临书仍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因着在他人心境,她的术法多有限制。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环境,是在一座大宅子里。看形制,这宅子规模颇大,只是大虽大,破落的窗纸、蛛网联结的屋檐、寒风中萧瑟的灯笼,在阴暗的天气中,更显出衰败之态。
再看看天,隐约有下雨之态。
景随心变,李临书猜想这大概是程仙一段不好的回忆。
心境中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不一致,有时候里面过去了几十年,在外面也不过片刻时间;也有里面不过一盏茶功夫,现实中已经过去了几天了。
不过此刻,还是先找到程仙要紧。斩断他的心结,出去便很快了。
李临书快步走到前院,预备从前排查到后,宅子确实大,只是一路上她都不曾遇见一个人。
按理说,心境依照现实,就算周围庞杂的人没有具象,多少也该存在人声或移动的幻影。可李临书一路看来,这屋子虽破,一砖一瓦却都清晰。人迹……却是罕见。
李临书没多想,一一排查。终于到了主屋,听到难得的人声。
“你是管家新送进来的?”一道黏黏糊糊的男声问道。李临书走到窗边,将窗纸轻轻戳开一个洞,探身看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透着一股子腐朽之气。一个弯了身形的老头背对着李临书。
“是……是。”被老头遮挡的前面,是一道弱气的少年声。虽是稚嫩,李临书听着觉得却觉得熟悉。
老头往前靠近他一步,正好露出被遮挡的人——正是幼时模样的程仙。因穿得单薄,故而显出瘦弱的身形。他屈膝靠坐在地上,双手往后撑着,浑身无措。一双眼眸清明,尚且留存着不染俗尘的干净,十分可怜。
“管家……可有教你来做什么?”老头话里带笑,隔窗闻话的李临书不由得眉头一皱,胸中泛出恶心。
“不、不曾。”小程仙望着老头,双目含水,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看清楚老头的面容,还是闻见老头身上的气味,他忍不住往后缩。这一动作惹得老头不喜,咳了咳喉咙里的浓痰,随即一吭吐在小程仙身边地上。
“你怕我?”不等程仙回话,老头又问:
“你是死了父亲,还是死了母亲?”
小程仙面目一怔,缓缓低下了头:“他们都……”
见人完全露出弱势,老头打断他:“站起身来。”
小程仙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然后双手撑着身后衣柜,勉强站起身来。李临书这才得以看清完全站起来的他,比在元清山时小了许多。
还不等李临书反应过来,老头却一把子捏住了小程仙的脖子,“轰”的一声将人逼迫靠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