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轴跑了五天，见多了铺天盖地的小商品，檀辰感觉已经彻底对这个地方失去了兴趣，连张望都懒得多看中东人一眼，两人了无生气地跟在汪如海后面眼观鼻鼻观心。

汪如海耐着性子跟本次乌城之行的最后一家厂商谈判，开始还觉得对方潜力莫测，越聊越觉得扑朔迷离。

汪如海：“你们这……产品线怎么这么丰富的，后面几个厂房鞋履箱包服装饰品都能做？”

对面是个精瘦的男人，个子不高，骨架也小，但皮肤黝黑，下垂眼，像小型猎犬，眼里闪着精光。

“我们做了很多年的，不仅有自己的生产线，也有很多深度合作的工厂，没问题的，”男人说道，“产品线嘛你也看了，需要样品隔壁都是，汪老板自己也是做铺货的，看一眼就懂啦。”

汪如海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行，不然劳烦黄总带我们去看看样品，主要就是鞋服箱包这块，坦白说我确实没什么经验，这类产品都是术业有专攻的，看了我心里有个数。”

“黄总”连连点头，从茶桌后面站起身，经过檀辰和张望时对两人都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个小跟班？还都是小帅哥喔。”

汪如海一哂：“亲戚家孩子，带出来见见世面。”

黄总挑眉，没说什么，领着几人去了样品间。

打眼一看整个样品间还是比较像模像样的，衣服的货架围了一圈，中间是样品鞋。

黄总：“衣服主要是大码女装一件式，我们都是自己选品打样，花色还是很丰富的，款式相对比较基础，迎合当地人口味，你也知道外国女人很丰满的。”

他不怀好意地笑，瞄了汪如海和兄弟两人一眼，见没人接话只能自顾自接着介绍，“鞋嘛都是爆款，很好卖的，我们选品从来都是紧跟时尚潮流，不愁卖的。”

檀辰微微皱眉，就产品本身而言，从他的角度看确实都挺大气美观，哪怕他对时尚没什么研究，也觉得这些产品确实有设计可言，颜色也做得很雅致，但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尤其是黄总这个人跟这些产品站在一起颇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看了眼汪如海，却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汪如海仔细看了下样鞋，问道：“这些主要是这一季的凉拖？我们有其他分类的吗？”

黄总颇为得意地点头道：“当然，我们每一季都会大批量更新选品，主做爆款，这些都是在售的，秋冬季的靴子我们也开始着手准备了，喏，下面这几个样品可以看看。”

他颇为粗暴地掏出一双雪地靴递给汪如海，“这款也是经典款，我们今年还是做了很多备货，同时在这个基础上翻了一些花样，材质换成不同色的麂皮，或者在印花上做了一些改良，还有一些类似的毛拖，绝对都是爆款，就是这个成本可能会高点，重量和尺寸也要你看看能不能做，但我们包装也是很有优势的，真空半真空，只要能卖我们就会想方设法去做。”

“黄总确实在选品上独具慧眼，”汪如海放下样品，终于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这趟也看了一些其他卖家，虽然也有些令人心动的选品，但您这还是让人觉得不一般。”

黄总若有所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我们家实力有目共睹，乌城嘛圈子也不大，做鞋的这几家都是兄弟公司，你随便说哪家哪个品，我们隔天就能做出来，不是问题。”

汪如海只是笑，又问了些有的没的，颇为让人捉摸不透。

檀辰看不出他到底要不要拿黄总的货——听起来好像确实是有实力雄厚的供应链，汪如海看起来又好像始终捧着对方，但又不像之前跟小月老板谈判时那样实打实，感觉两人已经在漫天胡扯。

檀辰感觉哈欠呼之欲出，假意转头看张望，微微张嘴打了个哈欠，意外地发现张望听得还挺认真，但见自己转过头来还不忘见缝插针抛了个媚眼。

檀辰：“……”

愁人，弟弟不会真是基佬吧。

张望见他要转回去，突然拿过他手上的笔和本，快速写了句话。

檀辰接过来看，歪七扭八地写着“汪一定讨厌黄，这单一定不成，猜中奖励烤肠一根。”

檀辰面无表情读完，脑海中只有六个大字：家犬会写字了。

好不容易跟黄总道别，一行三人回车上。汪如海拉开副驾驶的门才想起来今天少了章杉这个马车夫——章公子一早留下个小纸条就扬长而去，纸条上除了情话没有一点信息。

汪如海关了副驾驶的门，绕到主驾，忍不住还是要说檀辰一句，“大少爷你考到科目几了？暑假结束是不是就能拿到驾照了？等二少爷成年了也赶快去考，之后别天天把我当司机使。”

兄弟俩两只鹌鹑就位，难得乖巧。檀辰开口道：“刚才这个黄总，你打算选他家的品吗？”

汪如海拉下手刹，冷笑一声：“我可不敢做，服装我不确定，但那批鞋没有一双不是抄的，几个外国大牌抄个遍，这要做就等着天天判侵权吧，判了下架都算轻的，要是人家直接给我们告了那真是开几家店都不够赔的。”

“这人太不老实了，”汪如海瞄了一眼导航，接着道，“一般顶多也就擦边抄抄，他这简直做得一模一样，有几个样品我看连人家品牌都打上去了，这风险太大了，不是长久的事。”

檀辰若有所思，“怪不得刚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汪如海：“嗯，而且我之前有了解到他们也做了好几年的欧洲市场，但没有什么老店铺，可能都是偷税漏税，一被查就换个店重启。”

张望对他们说的这些漠不关心，只是看着檀车，左眼写着烤，右眼写着肠。

檀辰无声比了个口型，回去给你买，见他满意地笑了。

愁人，弟弟感觉考不上大学。

直到三人结束所有的行程，章杉都没有再露面，倒是当他们吃完早餐，提着大包小包，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早早在酒店门口等着。

“小章总实在赶不回来，所以派我来这替他兼任马车夫，”中年人长相朴实，微微屈身跟汪如海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汪先生，您把车钥匙给我就好。”

汪如海努力在脑海中检索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人应该是章杉家里给他安排的司机，十年前打过几次照面，没想到居然还在给他家干活。

“您……路哥？”汪如海好不容易检索到他的姓氏，心中暗叹十年不见，这人却好像没什么变化，甚至连衣服好像都没变过。

路宇章莞尔，接过车钥匙。

可能因为多了一个生人，兄弟二人格外沉默，在后排没有一点动静，汪如海坐在副驾莫名感到一丝尴尬，只能找点话题。

“路哥十年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路宇章笑道：“你们都长大了，我当然也老了。”

汪如海感觉他好像比模糊印象里柔和了一点，当年三十岁出头时，总是板着脸，让人有点发怵。

犹豫了一会，汪如海还是开口问道，“您这十年……居然还在，章杉不是一直在国外吗？”

“不用跟我客气，”路宇章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是啊，我原本也是跟着章总，只是需要帮小章总处理一些文件，司机算是兼职。”

“小章总出国后，章总是考虑过让我一起跟过去，毕竟异国他乡，总让人不放心，只是，”他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小章总当时是铁了心跟家里断了联系，甚至学费和生活费都靠奖学金和自己打工，当然，这么多年多少也是有点自己的小金库，日子应该过得还是不错的。”

前面是红灯，路宇章不急不慢的缓停，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汪如海不自觉被吸引注意力看了过去，出神地听他接着说。

“虽然章总觉得他这辈子衣食无忧谈不上吃苦，但是想必你也看到了，小章总变化还是挺大的，而往往只有挫折才会重新塑造人。”

路宇章语气云淡风起，但汪如海还是听出一丝心疼的意味。

“后面小章总一心要自己创业，恰好章总的公司也遇到一些麻烦，怕他知道就随他去了，一晃又是几年，等章总公司回到正轨上时，发现小章总的公司居然也像模像样地运行起来了，对于小微企业来说，熬过开始的两年就算是不错的里程碑了。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章总多少认可了自己儿子一些，不再试图像以前那样一切尽在掌握。”

汪如海不知道作何评论，心想这好像跟上次见章杉废话啰嗦一通的时间线也差不多对得上。

“前段时间小章总刚回来时应该是跟章总还有夫人聊了一下，我不知道具体内容，只知道聊完后小章总就来找您了，”路宇章微笑道，“我原本回到章总下面，临时调来帮小章总处理国内公司法人转让合同，再次兼职司机，昨晚接到电话让我今天来接个人，我就猜到是你。”

汪如海莫名觉得脸颊有点发热，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却又总觉得话里有话。

当年他跟章杉在一起的时候没少让路宇章帮忙打掩护，虽然无从查证，但是莫名相信路宇章应该还是说话算话的人，绝不会背后跟章杉父亲打小报告。

但这件事想来又总有些上不了台面的羞耻感，虽然汪如海对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毫无遮掩，章杉才是那个躲在柜子里的人。

路宇章对两人的事倒是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一点情感倾向，他始终好像只是淡淡地接受一切可能，公事公办，私事不办，并且根据汪如海的判断他绝对是个直男，从这个角度来看倒也不寻常，不知道章杉父亲到底给他开了多高的工资。

“这次还是多谢路哥了，虽然其实我也可以开回去，”汪如海终于开口道，但不接他前面的话茬，“回去一定让我请你吃个饭吧，住宿我一并安排。”

路宇章：“好意我心领啦，这趟送你们回去也算是顺便，正好要去帮小章总取一些文件，然后直接回省城了。”

汪如海心想有什么文件不能直接邮寄，退一万步来说他从省城也完全可以直接去章杉的公寓，绕着一圈子还非要说顺便，理由都懒得编好。

但毕竟人家千里来当马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汪老板只能微笑，说备了一些好茶，说什么也一定要他带回去。

两人聊了一路，后座檀辰则靠着张望昏睡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