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近年少有喜事，沉寂了多年的陈旧王朝却在今日骤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风萧萧一路走来，穿着锦绣云履的双脚没有踩到过一寸地面，沿途皆铺上华贵软绸，踩在上面，会有种莫名深陷感。

目之所及皆是几欲燃烧的金华，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宫人衣裙重重叠叠，全是相同符号侍立在两侧。

只在风萧萧经过她们身旁时，头垂更低，躬下腰身几乎触到地面尘土。

她就踩着这步步由金钱民脂织就的华美道路，向上直通往尽头，那里已远远等候着一道金红身影。

风萧萧从前曾在书中见过古时贵族如何穷奢极欲，攀比之风盛行时一夜要燃尽数百斤烛泪，出行皆铺上穷人家耕耘一辈子也买不起半寸的华贵锦缎。

他们以此为自己身份象征，无所顾忌挥霍着底层供奉、或被夺取的一切，又在百姓油脂都将被榨干时不满足于日渐减少的富贵，于是更快更急挥舞着手上鞭子，重重鞭策在早已苟延残喘的民众脊背。

停留在风烟渡面前，任由那人撩开自己脸上与她同出一辙的红珠面帘，在确认了来者无误，是自己要等之人之后，风萧萧听见耳边极愉悦一声轻笑。

垂在袖中的手被牵过，风萧萧偏头打量着与她并肩而行之人。

风烟渡也是那些贵族中一员，在这个虚构的游戏世界里，她甚至被游戏赋予了强大力量，比那些人掌握了更恐怖的生杀大权。

连玩家也无法制衡反抗她，只能利用信息差在她手指操控里寻找着逃离生机。

帝乡刚才告诉她，隐藏在宫廷深处的阴镜已被风烟渡突破禁制强夺走，传说中失踪已久的阳镜其实一直以来都掌握在她这个国师手里。

她们作为玩家，第一任务是安全度过成人礼，待成人礼到终场时会出现传送通道，通过通道便能回到星辰阁二层。

但是风萧萧作为玩家，尤其是作为曾经身在榜一在“天下”搅弄风云无数的剑梦榜一，却不是很想按照游戏固定通关攻略逃离这里。

“那你想怎么做？”

前不久帝乡询问，风萧萧认真思索片刻，回答她：“我想拿匕首扎她胸口，看能不能让她亮血条。”

对于游戏玩家来说，只要boss能亮血条那就什么都好说。

只要boss敢亮，她们就敢打。

帝乡也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招我以前也试过，但大概方法不太对被她一袖子拍死了……但要是你想，就尽管去做吧。”

帝乡松开她手，后退几步汇入低头侍女里，真实面容隐藏在这副NPC皮相之下，反而让她更能对风萧萧吐露心扉。

离去前，她朝风萧萧眨眨眼：“我会在你身后。”

有了帝乡这句话，风萧萧更安心能大胆一试了。

任务失败不过是从头再来，但恰巧，她最不缺的就是从头再来的勇气与决心。

思绪收回，风萧萧专心于眼前。

风烟渡牵着她的手赤热，紧紧相扣两手之间没有丝毫缝隙。

她有些难受想把这人甩开，刚有动作手反而被抓得更紧。

“静心些……”

女人声音低缓，好似怕惊扰到什么。

她牵着风萧萧越过一地残缺红烛，对被破坏阵法吝啬于施舍半个眼神。

红绸无风自动，茕茕黑影在两人身侧前方交叠恐吓，又被风烟渡一个眼神吓退，不甘心退缩回阴影里。

牵着风萧萧，风烟渡最后带人停在供奉台深处，那里燃着一圈白烛，跳动烛火包围了正中石棺，以及石棺旁垂手做守护状的雕像。

石棺内传来轻叩声响，在这片寂静空间内裂帛般令人头皮发麻。

风烟渡终于舍得松开风萧萧，她拍拍手，万千垂落红绸分来几缕，扑向被华美衣裙约束住动作的少女。

下意识后退几步，风萧萧盯着蠢蠢欲动想要缠绕住她的红绸，开口向风烟渡道：“这就是师傅要送给我的成人礼吗？”

风烟渡撩开红珠面帘，一挥袖扫开石棺棺盖，足以容纳两人躺下的棺椁内并肩睡着两具白骨，白骨指尖红线在漫长岁月里腐朽，只剩下几截黑色灰烬。

“师傅只是怕吓着你，你若是想离开，这份礼物就落不到你手中了。”

柔声哄着风萧萧，风烟渡怕人心生退意，缓和面容对人伸出手：“过来，来师傅这里。”

朝外脚尖回转，风萧萧轻扬着下巴向棺椁内白骨问道：“你先告诉我那是什么？”

与风烟渡一般面容的雕像从始至终只安静守卫在石棺旁，想来公主桑三天前就是误入了这里，被这副诡异场面惊扰到晕过去。

风烟渡面上笑容扩大，声音如线如缕，在红绸间穿荡，回响在风萧萧耳边：“这是你和我。”

她好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久到希望真正来临前，一时都不敢高声，怕驱逐走这一缕曙光。

漫长岁月曾经无数次摧毁她的耐心又重建信念，但好在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归正轨，风烟渡即将得偿所愿。

“骗人的吧，师傅真会开玩笑。”

风萧萧想象着真正的公主桑见到这番场面会是什么表情，说什么样的话。

只是可惜她演技不太够，话说出来跟朗读课文一样，古板僵硬。

好在风烟渡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她只是扬起手，万千红绸脱落汇聚成万千因果，重重叠叠将风萧萧困在中间。

“师傅曾经承诺过，只要你想，不管是渴望什么师傅都将倾尽所有，哪怕罔顾一切众生离苦，我也要让你得偿所愿。”

天和这日的太阳，在渐渐西沉。

风烟渡吸取着源源不断来自宫廷与更广阔土地上人民的生机，那生命脉络在失去光线的空气里微小如尘土飞扬，庞大如万雨倾落。

积累已久的毒蛊在她此刻召唤时扭曲生根发芽，无数宫廷中人惨叫着变为失去神智无意识游走的怪物，黑紫蝴蝶成熟从血肉中钻出，停落在尸体上汲取着养分，不断壮大。

更多的人，连变成怪物的资格都没有，瞬息间便化为养分，供给着吞噬一切光芒的浓稠黑暗。

这一切和花海迷藏中何其相似，怪物，死寂，和照不进光的无尽黑暗。

但风萧萧此刻无暇顾及外面天地变化，她的血条随着那些空中飘浮涌来的红绸与生命力在不断下跌。

风烟渡夺取来的她人命脉强灌入她体内的，只不过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涌入石棺内左右分置的两面镜子。

那应该就是帝乡所说的，落入风烟渡手里的阴阳镜。

风萧萧还能抽闲看一眼石棺内变化，随着更多力量涌入，尘封镜子被无形之手擦去镜面上朦胧雾气，已经隐隐能窥见一张女人面容出现其中。

风烟渡置身于力量源泉中心，衣裙狂舞伴随满殿红黑织就一场轰轰烈烈，有关于天和的浩劫。

外面日落月停，大如一人的黑紫蝴蝶怪物扑扇着翅膀，在四处寻觅着食物，黑暗中白骨食肉，摸索着活人踪迹。

殿内镜中女人面容已经完全清晰，正与风萧萧此刻寄身的公主桑生的一般无二，只不过一个还在青涩花期，另一个明显是久居上位，眉眼都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

除非必要一直没声音的游戏提示，在女人面容显现时终于慢吞吞出现。

随着女人透明魂魄飞出镜身，游戏尽职尽责在她头上标明了身份。

[天和开国国君·榆]

桑，榆。

只看一眼风萧萧便知晓，原来桑名字的由来，并不是出生那日风烟渡手中所栽桑树，而是更早之前这个名叫榆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