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戏相当重要，为了最大程度还原剧本中江稚衍想要的样子，摄制组千里迢迢跑到山里，所以住宿条件其实并不算得上好。

他们住的是那种有些年代的小宾馆，走廊尽头是窗户，这会儿是敞开的，纱帘被冷风吹起来，一下一下地在空中荡着。

可能是由于年代久远，走廊顶上的灯也不算太亮，散发着幽幽的光，堪堪能照亮这一小方天地，墙面甚至还有小部分墙皮脱落的情况，露出一些灰色的水泥内里。

总之，现场的整个环境都和面前这人非常格格不入。

江稚衍微微抬眼看着人，闻言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然后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签名这么金贵，还得亲自来送。

……或者是石非彦没说清楚，这人误以为是自己想要他的签名？

虽然大半夜来送签名这个行径怎么想怎么怪异，但是这么一想还是稍微合理了一些，沉默片刻，江稚衍收起了神色，也没打算过多解释，扬起一点礼貌的笑：“麻烦您了，其实明天给我也行的。”

然后站在原地，等着对面这人把签名给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路喻迁迟迟没有动作。

江稚衍等了几秒没等到东西，眼底又浮现了一点疑惑，刚想开口提醒，边上忽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稚……”声控灯有些不太灵敏，黎未的嗓音在走廊的另一侧响起，走近了才发现这里还站了一个人。

发现站着的人是谁之后，他又一下子卡了壳。

黎未看着面前这副情形，不知道脑补到了些什么，面色忽然古怪了一瞬。

一时间，三人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虽然黎未现在也算得上挺有人气，但跟路喻迁相比还是有一定距离。

即使两人年纪相差并不大，路喻迁出道的时间甚至比他晚，但耐不住他一出道就拿到了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奖项，让他下意识就有些忌惮。

虽然拿了影帝，但归根结底还是算娱乐圈的新人，黎未觉得能走到这个位置，路喻迁的运气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的。

这几天，这位一直在他们片场探班，于是也无可避免地看了他很多场戏，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甚至让他紧张得频频出错，后来才稍微好了一点。

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路喻迁侧过头，视线从他脸上掠过，又看了眼他手上提着的东西，沉吟片刻，嗓音冷淡：“送外卖？”

黎未：“……”

他现在卸了妆，换下了戏服，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虽然和路喻迁比起来确实显得稍微随意了一些，但也没有到会被认成外卖员的程度。

黎未回过神，有点尴尬：“路老师，我是黎未。”

路喻迁闻言愣了一瞬，神色微讶，嗓音里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黎老师，一下子没认出来。”

“……没事。”

江稚衍没有说话，看着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半晌敛了敛眸。

演技确实挺不错的，他想。

这话太扯，要不是因为两人曾经确实并没有过任何渊源，甚至没有见过面，黎未都要觉得路喻迁是不是对他有敌意了。

但是这个时间出现在江稚衍的房门口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有小明星想来找他的情况……

再加上想到路喻迁好像还没有签任何公司，也没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一时间，他有点不太确定了。

一种奇怪的危机感上涌，黎未不自觉地朝着江稚衍的身边靠近了一点，带了点不动声色的占有欲，看着路喻迁的神色并不算得上好看：“路老师，这么晚来找稚衍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因为有点急了，他的话稍微有些越界。

江稚衍闻言，很轻地蹙了蹙眉。

“稚衍……”路喻迁垂着眼，像是呢喃般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称谓，然后再度抬眼看向黎未。

他的话音里带了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问道：“那你来找他又是做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剑拔弩张，江稚衍在心底很轻地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头疼。

黎未这话确实有些冒犯。

不管是谁被这么莫名其妙地质问，心情都不会太好。

想着，江稚衍伸手接过黎未手上的袋子，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三人会面：“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拍戏。”

“可是我有话要……”黎未看着江稚衍，还想再跟他说些什么。

“黎未。”江稚衍看着他的神色，结合刚刚他的话，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语气难得重了一些。

但是拜他本人的性子所致，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黎未闻言，面色瞬间白了白，眼底从见到江稚衍的时候就一直暗藏的一点雀跃也消失了。

“……好，那你也早点休息。”沉默片刻，他低声道。

江稚衍点了点头。

黎未走后，走廊里又只剩下了他和路喻迁两个人。

“路老师？”等了一会儿，见路喻迁还没有要把东西给他的意思，于是江稚衍出声提醒。

从黎未的表现里意识到了某个事实让他现在的心情并不算得上太好，他现在只想回房间休息。

路喻迁闻言，像是总算想起了正事。

然后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

可能是拿的时候角度没找对，薄薄的纸片衔在指尖将坠未坠的，看得人莫名胆战心惊。

江稚衍刚抬手想接。

纸片却在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从面前这人的指间飞走，顺着风就往走廊尽头的窗口飞了出去。

江稚衍：“……”

这简直跟编排好的一样。

“不好意思，没拿稳。”路喻迁似是错愕一瞬，很快将目光从窗口收回，然后想了想，平静道：“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明天再给你。”

江稚衍一时间有些无言。

沉默片刻，他抬眼看向路喻迁，这次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对面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打量，却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路喻迁比他高一些，看人的时候微微垂着眼，眼底莫名黑沉，看不太清情绪。

安静了几秒，江稚衍很浅地弯了弯唇：“好啊。”

*

房门关上后，屋内的温度有所回升，江稚衍有点郁闷地回到床上，打开了置顶的一个这个点都还没消停的群聊。

这个小群里只有三个人，江稚衍，和他的两个发小。

群聊的名称叫大牌柜哥交流群，因为他的两个好友一个叫季凡西，另一个叫向奈尔。

而江稚衍虽然没有这种格式的名字，但是他家正好是做奢侈品的。

小季：【@江稚衍你那电视剧还要拍多久啊江老师，每次约饭不是你不在就是他不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聚聚】

向哥：【他这个点应该睡了吧】

小季：【也不一定，说不定正在片场熬大夜呢】

江稚衍：【没有，在酒店里，打算休息了】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手机界面跳转，季凡西发起了群聊语音。

江稚衍点了接通，季凡西的嗓音迫不及待地响起：“哇，你这几天这么安静，我还以为你去进行什么秘密任务了。”

江稚衍闻言失笑：“这两天要杀青了有点忙，结束了回去请你们吃饭。”

季凡西高兴：“那行，我们现在刚好可以商量一下时间，我快无聊死了。”

一直安静的向奈尔幽幽开口：“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季凡西：“闭嘴，五号。”

向奈尔：“感觉有个动物皮唇膏皮又痒了。”

江稚衍早就习惯了这两人的日常拌嘴，自动忽略了他们后面的话：“你们定吧，我十三号之后都有空。”

然后看着床头柜上的那份梨汤，有点纠结该怎么处理。

其实他现在没什么胃口，但是直接扔掉又好像有点浪费。

电话那头的两人总算停止了友好交流，季凡西听着江稚衍的语气：“怎么感觉你有点郁闷。”

江稚衍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道：“因为好像又要失去一个包养对象了。”

季凡西习以为常：“这次这么快。”

向奈尔语气冷静：“又喜欢上你了？”

江稚衍闻言顿了顿，认真地开始反驳向奈尔的说法：“不是喜欢上，他们的这种情感只不过是出于对资源即将消失产生的危机感，从而致使他们滋生出了不理智的占有欲。”

这种感觉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导致他们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于是想要跟他拥有进一步的关系。

但是他只想跟那些人维持简单而纯粹的包养关系而已。

怎么每次都这么难。

“而且我从来没有对他们表现出过任何有好感的倾向和暗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江稚衍越说越丧气。

每次结束合约都是因为他的包养对象想要跟他发展超出约定之外的关系，这简直快要变成魔咒了。

电话对面的两人双双沉默。

最后，还是向奈尔先开了口：“小羊皮，你说。”

小羊皮回忆起了江稚衍包养第一个人的时候的惨烈情形，甚至没来得及理会好友冒犯的称呼。

*

江稚衍包养第一个人的时候甚至还在国外读大三，当时季凡西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在他们三人中，江稚衍一直是最安静，也是看起来最乖的那一个。

没想到一出手就玩这么大。

江稚衍大学读的是编导专业，学制是四年，大三的安排是让学生们自己出去实习，于是他打算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电影。

和别的同学不同，他是真的打算拍一部正式的，要上院线的电影。

再后来不知怎么就包养上了他那部电影的男主角。

当时季凡西大为震撼。

发小很争气，电影播出之后反响非常好，而且这还只是他的第一部戏，就成功获得了某个知名奖项的编剧奖提名。

颁奖典礼的后台，他和向奈尔带着礼物千里迢迢悄悄赶来，打算给江稚衍一个惊喜。

休息室的房门大开着，两人刚打算进去，却听到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稚衍，我昨天收到了代言合同，王哥那边也收到了很多节目邀请和剧本，我现在有很多戏可以拍了。”

“恭喜你。”一墙之隔，江稚衍的嗓音在门内响起，带着很淡的笑意：“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有你……”男人的嗓音微顿，接着，像是下定决心般道：“我知道我现在可能还配不上你，但是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以后……”

“对了。”江稚衍的嗓音依旧不紧不慢，却又让人不忍心打断：“我今天刚好想跟你说的，我们的合约过两天就要到期了，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欢欣的成分，像是同样在为男人即将获得自由而高兴，同时也对自己占据了他人过多时间感到了一点歉疚。

即使这一切都是等价交换的。

男人闻言，却瞬间不淡定了。

“什么？”他的嗓音瞬间发紧，迟疑又颤抖：“为什么，就结束了，我们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江稚衍的嗓音里是真切的疑惑。

“没什么。”男人有些急切：“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你挺好的。”听到这里，再结合男人的表现，江稚衍像是总算觉出味来了，难得有点诧异。

他一开始想说什么，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只得委婉道：“我们只是合约上的关系，是我哪里让你产生了……这种误会？”

话音落下后，对面的男人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相当长。

“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最后，他低声问。

“没有哦。”江稚衍的嗓音响起，带了点近乎残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