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瑾咬破了嘴唇,任是心里有多少的害怕也阻挠不了她将这二字说出来,她很想沉默,然而,也许是自己做的粥实在太难喝,才让嬴政如此生气。
这些宫人若因为她被赶出宫,起码还能靠手艺活下去,可偏偏他要各杖五十,这是赤裸裸的草菅人命啊!
一想到那些参与做饭的十多位厨子可能因此死伤大半,她的内心就无法沉默,她死了尚且还能活,可那些人是真真正正地死了,她哪里有那么多条命可陪?
此二字一出,嬴政皱着的眉头拧得越像一团麻花,本来心情就不好,又看到了这么难看的菜系,他已经很开恩了,没直接要了那些宫人的命,到底是谁对他的命令不满意啊?
他喝道:“谁在说话?滚出来!”
宣瑾当即站起身来,走至他的餐桌之前,不情愿地跪下道:“是奴婢。”
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原因,这次说话没有颤抖,她的双手也没有无比寒冷,一切都感觉非常舒适。
“怎么?你对寡人的旨意有意见?”嬴政的手握着拳头搭在桌上,若不是顾及颜面,他都想把眼前这双筷子扔到她脸上了!
“是。”她说着直起了身,与嬴政那双利如匕首的眼睛再次对视着,她能看出来,其中杀机满满,而她则不卑不亢地盯着,僵持之下,若是谁率先动了眼珠子,谁就彻底输了。
嬴政更是气得没话说,咬着后槽牙,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反驳于他,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为了几个宫人,竟和他对着干,难道是觉着他很好说话不成?
“那粥是奴婢做的,桃子是奴婢切的,卖相不好,着实碍了大王眼,但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与那些厨子无关。”
她缓了口气,再说时眼神更加坚毅,“他们都很用心的在工作,还请大王饶过他们,五十杖下去,活命难矣,要取就取奴婢的命,不要取奴婢同僚的命啊 !”
没错,方才停留的那一秒,是她在思考这次的梗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随即抽中的幸运“嘉宾”值百分之几。
[玩梗搞笑程度:6%!]
宣瑾一下瞪大眼睛,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虽然不知道系统是怎么判定搞笑程度的,但就期盼着嬴政赶紧下令,将她杀了,然后再开一局……
“你以为只是你的原因?看看这些菜样,能入眼外吗?又能入口吗?不杀了他们,已经是寡人最大的开恩了,你还想让他们留着吃白饭吗?难道用心是这么用心的?”
这是用一句话骂了参与劳动的所有人啊。
锋芒的眼神加上讽刺的言语,给予了宣瑾极大的冲击,原来不只只是她的问题,还有那些厨子的原因,用来做摆盘的菜只可远观,若是真的吃,恐怕味道难以下咽,何况还是这一桌的分量,他是真的看不惯了!
嬴政本不想解释,可不知怎的就说出了这番话。
“既然你想替他们去死,那寡人只好成全你了……”
“等等!”宣瑾又叫停,嬴政已然不耐烦,不想再多瞧她一眼,可她却还在说话,试图教育他。
“既然大王嫌弃这些菜,那为什么不明说?叫厨房做些两全其美的,岂不是更好?”
“哦奴婢明白了,您是觉着他们在您手下工作,只要肯钻研就会有所改良,可事实是改的时间要很长,难不成您要杀掉大秦一半的厨子?那岂不是对您的名声不好?”
“你在教寡人做事?”嬴政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宫女一定是不想要全尸了,竟然口无遮拦,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好脾气,竟然会还和她说话!
“不敢,只是奴婢想让大王知道,民生不易,活着已是难事,何况还有居高临下者要掠夺他们的生命,这是何等的悲哀,您喜欢吃什么……”
等等,按照常理来说,君主一般不透露自己爱什么,以防被人害,所以她这话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嬴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说现在才想起自己说错话了,已经晚了!
宣瑾感觉到对方有一股怨气在慢慢散发。
“大胆!大王做什么还轮得到你指手画脚?还不将她拖下去,连着这些宫人……”
“阿福,现在也轮到你替寡人做主了?”嬴政抬眼,阿福原本就是跪着的,此刻更是想跪得更卑微些,连连磕着头,那声音极大,颤颤巍巍道:“奴婢绝无此意啊!大王明鉴!”
他微微抬起头时,宣瑾看到他的眉心处,已磕出了血,血从眉心流至鼻上,他却没有闲心去擦,这一幕让跪着的宫人更加害怕,不敢出一言,无人敢如她般抬头直视。
只见嬴政招手,殿外的两个卫士快速走进来,熟悉的感觉来临,却不是朝她来的,只听他道:“寡人要换个内侍,将他的头砍下,就在那儿吧。”
他指着殿外台阶之处,无疑,这是要他的脑袋。
“大王!奴婢知错了大王!大王……”未等阿福说完,那两个卫士就将他架了起来,尽管他的求饶声很大,也很动人心弦,但嬴政表情没有一丝松动,看着他被拖出去。
一声惨叫,宣瑾从殿内向外望去,只见台阶之上,门槛之外,触目惊心地立着一颗头颅,阿福的眼睛还未来得及闭上,头就被砍下,鲜血流了一地,正似河水般向台阶之下流着,卫士薅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装入布袋子中,带下了台阶。
宣瑾一下瘫坐在地,手脚冰凉发麻,浑身只剩骨架支撑着,而这颗头正对着她,像是在向她讨要说法,逼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嬴政的眼睛从她身上看过,万分不屑已消散殆尽,转而又看着那些颤抖的宫人,如果她们抬头与他对视,一定会输得体无完肤,可惜她们没有像她一样的胆子,自然也不能对他实话实说,而她们都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看来是都不可留了!
但全尸是可以留的。
“殿内所有宫人,除她之外,全部杖杀,至于那些厨子……全部赶出宫去,永不再见用。”
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破了耳膜,听不真切,连同视力也极为模糊,就在刚才,她再一次听到了数不尽的求饶声,如同安装了复读机般,直到所有宫人都被拖出去为止,才落得一丝宁静。
所谓的一丝宁静,不过是声音减小了,且全部替换成了整齐划一的挥棍声,耳边时常环绕翁翁的声音,她依稀可以看见,那些被拖至院内的宫人,被绑在板上,承受着非人虐待。
原本因疼痛发出的声音渐渐消失,她们的生命也如这声音般,被棍棒掠夺了,她迟迟缓不过来,觉着这一切都是幻觉,这些人都还活着。
“你叫什么?”
宣瑾被这么一声叫过神来,与他对上视线,他还是如此安稳地坐在原位,仔细地看着她的反应,方才外面吼叫声一片也不能动容他,此时他从宣瑾眼中看到了破碎。
宣瑾没说话,她被那一幕幕惊到了,就像有东西卡在她的嗓子里,叫她有话说不出。
“方才的胆子哪里去了?”嬴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她仿若一头受伤的小鹿,浑身上下只剩脆弱,那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如方才锋芒毕露了,似乎被抹去了锋芒,只剩柔软。
这婢女看着与众多服侍他的宫人有些不同,不光是性格,还有容貌,脆弱时惹人怜惜,叫人不忍伤害,坚毅时犹如清水芙蓉,令人心起波澜。
真是奇怪,他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按照以前,遇见这种人他只会远离,现在是怎么了?
宣瑾还是与他对视着,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只觉自己实在是罪大恶极,竟然凭一己之力害了那么多人性命。
而她却还活着,被他如玩物般盯着。
“为何你看寡人是如此目光?”嬴政虽不气愤了,可对方那双眼睛实在让他难安,似乎是在问他的罪。
他杀那些人有什么错?他们听到了不该听的,做了不该做的,除了死,还有什么其他解决办法吗?
“是觉着他因你而死?”嬴政再问,很少有人能让他连着问问题,也不知今日是抽什么疯了,总之很难晾着她。
“他”,是指阿福。
能让方才义正言辞的她此刻静音仇视他良久,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了,虽然她并未作答,但很明确。
“他们……”
“你也杀了我吧。”
“什么?”嬴政第一次觉着自己听错了,身子前倾了一点,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清楚的声音,为什么他会听错?而且,他刚才怎么会有想解释的冲动?
宣瑾望着他愕然的表情,这恐怕是他能表现出的最大震惊了,可惜她现在无暇欣赏,也没办法在内心蛐蛐他,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她的人设了。
“杀了我。”
宣瑾平静地说道,她还是没有力气动弹,不然一定会做出请求的姿势,让他赐她一死,好换回这些人的命。
对方看着她的表情,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问:“你想好了?”
原本轻握的拳头,竟因为这一问而捏得更紧了。
她回答:“是。”
“阿声。”
这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宣瑾看清那人的身影时,才明白,这位被称为“阿声”的男子是他的暗卫。
可杀她而已,出动暗卫是做什么?
“把你的毒给她。”说着,她竟看到嬴政亲自为她倒了一杯酒。
她不确信地看着他,心说临死前还能喝到嬴政倒的酒,倒也不错。
阿声先对嬴政行礼,后听命从袖口里拿出一颗白色丸药,放入酒中后立即消融,随即被他亲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一饮而尽,口中的甘苦与刺痛停留时间很短,想是因为她浑身失去了力气,才倒在了地上,视力消退时,呼吸也渐渐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