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2日，雾霾。

今天霖琞冉的闹铃响的跟往常有早课时一样早。

颜予感觉自己的眼皮好像被丝线缝合，脸颊和眉头紧紧挤成一团乱七八糟的表情，才勉强扯开了一条如针头直径搬细小的缝隙。四肢和腰身似乎被捆上了链子，动弹不得。

大概只是脑子在假装束缚着，并不情愿起床罢了。

可是再怎么假装，时间也不会装进瓶子里，有人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就能把它堵上，让它停止，不让它跑走。

霖琞冉坐在床边，看着颜予好一会。

颜予听到了霖琞冉起床的声音，听到了她把腿放下床边的声音，但没有听到她穿上拖鞋走到洗漱台的声音，或许知道她停在小床之间的隔道，坐着看自己。

霖琞冉看着颜予慢慢把眼睛睁开一半，看着她慢慢把曲着的双腿放平，看着她慢慢转头面向自己。

“要起床吗？”霖琞冉轻声说。

“嗯。”颜予应声道。

“可以继续睡。”霖琞冉说。

“起床。”颜予说。

“拉你……”霖琞冉起身，正要伸出靠近颜予的手。

“我自己起。”颜予赶在霖琞冉碰到自己的肌肤前奋力将手臂撑起上身，再张开手掌，压稳重心，不让自己向后倒下。

颜予睡眼惺忪望着霖琞冉。

“你的拖鞋在另一边。”霖琞冉说。

“噢……对。”颜予转身向另一侧穿鞋，背对着霖琞冉。

颜予的脑子似乎一晚上没休息，一直在跟自己的分身干架。

你想看着霖琞冉。不，你不想看着霖琞冉。

你想抱着霖琞冉。不，你不想抱着霖琞冉。

你想靠近霖琞冉。不，你不想靠近霖琞冉。

颜予明明睡前一直都习惯走到小床之间的隔道放拖鞋，再坐到床上，跟霖琞冉一样，或者起床一直都习惯向左转在小床之间的隔道穿拖鞋，像霖琞冉向右转一样。

为什么昨天却不一样了呢？

颜予的脑子里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分身？

为什么分身还能赢了？

颜予感觉头有些晕，揉揉太阳穴。

霖琞冉走到了洗漱台，颜予也穿上拖鞋，跟在她身后。

两人在镜子前安静的刷牙，时不时对上镜子里的目光，只有刷头伴着泡沫在齿尖摩擦的声音，随后是清水吐出嘴巴拍打水池的声音。

“小予……”

“冉冉……”

两人异口同声说。

“你想说什么？”霖琞冉移开镜子里的目光，转过身看向颜予，轻轻抬起稍不注意就看不出来它抬起了的嘴角说。

你的飞机是几点？

“呃……”颜予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大脑的分身为什么又挡住了她的台词。或许是不愿盖上保质期的时间，可以继续假装此刻的日常并没有任何改变。

“那我们一起说？三，二，一……”霖琞冉说。

“早餐吃什么？”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说。

“嘻嘻。”颜予泛起些许笑意。

“这是你刚刚想说的吗？”霖琞冉说。

“不是。”颜予说。

“噢？我也不是。”霖琞冉说。

“那我们想早餐吃什么吧。”颜予说。

“去楼下新开的呗。还没吃过。”霖琞冉说。

“好呀。”颜予说。

两人继续将清水拍湿面部，挤上少许洁面泡沫。

“化妆吗？”霖琞冉说。

“不化。”颜予说。

“嗯。我也不打算化。”霖琞冉弯腰靠近洗手池，将脸上的泡沫洗净说。

“哦吼。漂亮姐姐，你不是每天都精致出门嘛。”待霖琞冉直起身子，颜予靠近洗手池说。

“坐飞机就当睡觉。”霖琞冉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水说，“那你怎么不化呀？”

颜予将毛巾挂好，忽然凑近霖琞冉。

“因为我会哭。”颜予说罢，转身走向衣柜。

两人走到楼下的餐厅，面积虽小，只摆着两张方桌，装潢还挺精致。玻璃吊灯，一整墙粉红紫色调的花束，角落摆着一个维纳斯，还有一架复古蜡烛。

早上还没迎来多少顾客，店主不慌不忙的在吧台整理杯子。

“萨瓦迪卡。”

颜予和霖琞冉推开玻璃门，坐到另一张空桌上。

颜予双手放在桌面撑着脸，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霖琞冉。

霖琞冉接过店主拿来的菜单本，侧着放于两人中间翻看。

“嗯，还挺贵。想吃什么？”霖琞冉说，随后抬眸看向颜予，继续说，“把看我的目光转到菜单上吧。”

“椰奶鸡。”颜予继续用双手撑着脸，眼皮向下翻动两秒，看到对着自己的椰奶鸡图片立刻说道，再将视线重新锁定霖琞冉。

“微辣？”霖琞冉说。

“嗯。”颜予点点头说。

“那我再点个肉沫汤泡饭。”霖琞冉说。

“那我要蟹肉炒饭。”颜予说。

“OK卡。”店主将菜名写好，随后拿起菜单本走回吧台。

“我这不是还在你面前嘛。”霖琞冉一边手撑着侧脸，看向颜予说。

“等下就看不到了。”颜予嘟起嘴吧说。

霖琞冉轻轻勾起嘴角，浅浅露出一笑，比平时浅浅的时候更深，稍不注意也能看到。

“越看越想哭。”颜予继续说。

霖琞冉放下撑着侧脸的手，伸向颜予，用拇指抹去眼角刚刚不小心掉出来的小珍珠。

“哭过了还哭？”霖琞冉说，“眼睛肿肿的。”

“我是水做的。”颜予说。

霖琞冉继续用一边手撑着侧脸，也盯着颜予。

两人这么互相看着对方。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没有说话。

“呜呜呜我不看你了！”颜予忽然用手掌遮着眼睛，吸了吸泛潮的鼻子，抬高音调说。

颜予眼睛里的蓄水池好像满了，溢出了一些无法接住的。

霖琞冉抽了张纸。

“唔——啊呀我控制不住嘛！”颜予放开手，露出闪烁的眼睛，噘着嘴说。

“像小时候我们看着实习老师结束教学那天的样子。”霖琞冉说着，将纸巾吸附颜予的眼睛周围。

“那不一样。”颜予说。

这时，店主将一碗椰奶鸡端上。

“哇哦好香。”颜予立刻绽出笑脸，眼窝还夹着没擦干的水。

椰奶汤雪白如椰肉，光是闻着，嘴里像是已经填满了椰子的浓郁醇厚感。鲜嫩的鸡腿块冒出几处尖角，周围浮着小米辣切片、香茅叶、绿色茄子球。

霖琞冉拿起颜予面前的小碗，盛上两勺椰奶汤，舀三块鸡腿肉。

“呼呼。谢谢。”颜予接过霖琞冉手中的椰奶鸡。

随后上齐霖琞冉的肉沫汤泡饭，以及颜予的蟹肉炒饭，霖琞冉也拿起面前的小碗，给自己盛了椰奶鸡。

“哇塞好辣！”颜予喝一口椰奶汤说。

“好好喝啊！这家的椰香是最顶的。下次还吃。”霖琞冉说。

“嗯嗯炒饭也是香香软软的，不像小摊摊的干柴饭。”颜予说。

“我吃一口。”霖琞冉说着，拿起叉勺舀一口颜予的蟹肉炒饭，“嗯。适合中国胃的炒饭。”

“你还吃清汤寡水的泡饭。”颜予说。

“即将火热了嘛。”霖琞冉说。

“那你吃好吃的要拍给我看。”颜予说。

“好。”霖琞冉说。

两人吃完早饭，一块上楼。

颜予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双腿曲起抬上坐垫，双手再抱着腿，膝盖抵着头，看霖琞冉收拾行李。

霖琞冉从书桌旁拖出行李箱，装上前些天买的零食和药膏，到衣柜底下的抽屉拿出一件稍厚的外套，U型枕，是第一天晚上借给颜予枕着的那个。

“哎……还带点什么呢？”霖琞冉说。

“必买清单。”颜予说。

“来来去去就那几个。”霖琞冉说。

“护肤品？”颜予说。

“嗯。在免税店提。”霖琞冉说，“就这样吧。”

说罢，霖琞冉关上行李箱，将扶手杆抬起。

“陪我下去嘛。”霖琞冉走到颜予面前说。

“嗯。”颜予应声道。

霖琞冉行李箱的轮子跟走廊地面上的小方砖跳着踢踏舞，好像在邀请颜予一起欢送霖琞冉，但颜予并不想加入狂欢的舞会，也没有被欢乐的节奏感染到，只是静静看着她们在前面走着，跳着。

“我会很快回来的嘛。”霖琞冉看着电梯镜子里目不转睛的颜予说。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颜予说。

“我也会想你的。”霖琞冉说着，一边手覆上颜予的后脑勺，轻轻拍拍。

两人走到巷子口，正好驶过一辆出租车。

霖琞冉盯着前方十字路口即将亮起的绿灯，抓住下一辆空车。颜予也望向路口的车流，视线又拉近回霖琞冉身上，看她的稍侧着的背影，她的长发，她的手臂，她的腿。

一辆粉白色的出租车使近，霖琞冉伸出手招呼。

司机把车停在霖琞冉面前，降下车窗。

“萨南滨素万那普卡。”霖琞冉弯腰探向车内说。

只见司机轻轻点头，开门走出，随后车尾箱抬起，霖琞冉将行李箱推至车尾，司机关上车箱。

颜予看着霖琞冉转身，看着她走近自己跟前，看着她抬手覆上肩头，余光再斜向左侧相触着体温的手。

“走啦。”霖琞冉说。

颜予将目光转回霖琞冉的脸上。

霖琞冉将颜予肩上的手上移至颜予的脸庞，指尖轻敲颜予的脸颊肉。

“到了告诉你。”霖琞冉说。

颜予忍不住稍稍侧头，让脸颊再多几根碰到她指尖的汗毛。

颜予轻轻点头，没有开口。

颜予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嘴巴似乎失去了力气摆动。

霖琞冉转身，拉开出租车后座的门，坐进车里，降下车窗，继续看着颜予。

“走啦。”霖琞冉说。

颜予看到车窗边晃着个可爱的东西，但有些看不清，大概是霖琞冉的手吧。

霖琞冉的脸越来越模糊，出租车从车头变成侧面，变成车尾，变成一团棉花糖，然后消失在眼前。

出租车和霖琞冉都看不见了。

连麻雀都不知道霖琞冉在哪里。这周围根本没有麻雀。或许前面会有一只藏在树上吧。粉白色的出租车那么多，它可能也分不清是哪辆。

颜予的嘴巴终于张开了一些，吐出一些组不成文字的声音。组不成泰语，组不成英文，组不成中文，只是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我又开始想你了霖琞冉。』

颜予颤颤微微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霖琞冉对话框，给她发了一句话。

『一个月就回来了。』

霖琞冉在下一秒回复。

颜予在心里计算，一个月有44640分钟，霖琞冉从460P标清画面到消失不见的时间是一分钟，那么要等44640次霖琞冉消失不见才会看到她重新出现在面前。

颜予想到自己睡不着的时候会尝试从1数到100，但实际上从1数到10就不想继续了。数到44640有些太遥不可及了。一分钟里还能数很多个1到10。

颜予转身向巷子，迈开步子跑回公寓，试图恳求那些让头更晕的数字从自己的脑子里走开。

颜予打开公寓门，跑到电梯口，按开电梯门，跑出电梯，跑到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打开房门，从来没有那么快的从巷子口回到床上。

颜予用毯子把自己捂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

或许是把自己裹得太紧，颜予感觉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心跳声震耳欲聋，颜予随后又掀开毯子，将脑袋露出来。

颜予忽然听到一声手机提示音，立即点开屏幕。

『堵车了。』

是霖琞冉发来的消息。

颜予随后发了个兔兔奔跑的表情包。

五分钟。

十五分钟。

三十分钟。

颜予记不清这三十分钟里息屏了多少次，又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