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1日,多云。
转眼到了期末考试最后一天。铃声打响,和老师一起跟学生们告别的不是幻灯片,是堆叠在一起的考卷。
颜予将考卷交到前排,马上跑到图书馆的懒人沙发躺着,变成一条热狗,等待霖琞冉也走出考场。
『我们去吃甜甜的椰子冰淇淋吧。』
手机屏幕上弹出霖琞冉的消息。
『你出来啦?我在图书馆。』
颜予立即点开对话框回复。
『嗯。下来吧。』
霖琞冉回复。
颜予立刻撒开腿,在二十秒内跑到图书馆大门,看到霖琞冉正站在墙边。
“我来啦!”颜予到霖琞冉身后说。
“走吧。补充点快乐能量。”霖琞冉说。
“我好像还没吃过椰子冰淇淋。”颜予说。
“嗯。我们去的夜市没有。这附近之前有一个老爷爷的冰淇淋摊,经常绕着学校走,后来就很少看到他了。今天有同学说惊现冰淇淋爷爷,刚好可以带你去吃。”霖琞冉说。
“嗯嗯!听起来就不错!”颜予说。
两人还没走出学校大门,看到门卫大叔拿着一只甜筒,跟爷爷在石阶上有说有笑的。
“哇哦。看来我们学校就是爷爷的客户群呢。”颜予说。
“没有人不喜欢椰子冰淇淋!”霖琞冉抓起颜予的手,加快靠近冰淇淋小摊的脚步。
“噢噢......”颜予小跑起来,跟上霖琞冉。
爷爷戴着一顶跟椰子壳一样的小帽子,冰淇淋摊是个方柜架起的推车,前面一个六寸小轮子,两旁是16寸自行车轮,推车上放着一个冰柜,上边摆着面包片、脆甜筒、小料罐,两边挂着一大堆新鲜的椰子。
“两个椰子冰淇淋,要椰子壳的ka。”霖琞冉对爷爷说。
“卡彭。”爷爷应声道,随即打开冰柜盖子,开始挖冰淇淋。
“椰子壳?不是小甜筒吗?”颜予说。
“椰子壳捧着更带感。”霖琞冉说。
“冰淇淋是椰水、椰浆、椰肉混在一起做的,可香了。”霖琞冉继续说,探头看向冰柜里的冰淇淋。
“哇哦闻到了闻到了。”颜予也伸长脑袋,看爷爷挖的冰淇淋。
爷爷挖好几个冰淇淋球,拿出一个开好的椰子壳,先把上边的椰肉再刮出几片,再放入冰淇淋球,撒上一些花生碎、葡萄干、炸脆米,最后在顶部浇上一勺椰浆。
“卡彭。”爷爷微笑着将做好的椰子冰淇淋和小勺子递到霖琞冉手上。
“卡坤卡。”霖琞冉稍稍半蹲鞠躬,接过冰淇淋。
“呐。你先吃吧。”霖琞冉又将冰淇淋递到颜予面前。
“啊啊好好好谢谢!”颜予双眼蹦出如海滩上耀眼的阳光和浪花,接过椰子冰淇淋。
“椰肉是软软的弹弹的耶!”颜予嚼着椰肉说。
“这里的椰子品种都是椰皇,椰肉嫩嫩的最好吃了。”霖琞冉说。
颜予再勺一口冰淇淋,先送进嘴里的不是椰子冰,是浓郁的椰香。整个口腔里填满着椰子冰淇淋爆发出的味道,八分清甜,十分醇厚,舌头也跟着身体一起不停扭动。
“好吃不?”霖琞冉接过冰淇淋,对颜予说。
“豪驰!”颜予竖起大拇指对霖琞冉说,随后又转向爷爷,伸长拇指,脸上的嘴角也咧得更长。
“哈哈。Aroy mai?”爷爷也笑着说。
“Aroy mak!”颜予说。
“什么味道?”霖琞冉说。
“幸福的味道。”颜予说。
“每次看到爷爷就都买一个。”霖琞冉说。
爷爷推着冰淇淋小车,一边按着挂在扶手边的小喇叭,“哔哔哔”,像一颗椰子一样继续绕着学校前的人行道走去。
“晚上吃什么?”颜予说。
“鸡油饭?阿婆面?”霖琞冉说。
“阿婆面!”颜予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霖琞冉说。
颜予和霖琞冉最近的晚饭总是去潮汕阿婆的面摊。
阿婆的摊子在学校后门的炒菜摊旁,离路口的鸡油饭很近。炒菜摊的菜单已经刷过几遍,平常不知道找哪家新花样尝尝的时候,就会轮着去阿婆的面摊和叔叔阿姨的鸡油饭。今天吃这家,明天就吃那家。
或许是在异国听华南中文的亲切感,鸡油饭和阿婆面跟家乡的白切鸡和竹升面很像,颜予怎么吃都不会腻。
阿婆面是霖琞冉起的称号。
“其他的云吞面都没有阿婆面好吃。”霖琞冉说。
“哈哈为什么不叫云吞面,要叫阿婆面?”颜予说。
“因为是阿婆开的嘛。就叫阿婆面。”霖琞冉说。
阿婆的嘴角有两块墩墩肉,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一只松鼠,又特别慈祥。
“又来啦,两碗云吞面加丸子是吗?”阿婆看到两人走到桌前,笑盈盈的说。
“对。不要大蒜。”霖琞冉说。
“这个大蒜是炸过的,很香。”阿婆说。
“哈哈。她不喜欢。”霖琞冉微笑着说。
“先坐一下,马上就好。”阿婆也微笑着说,“来啦。调料。”
阿婆每次都会这么问,霖琞冉每次都记得颜予不喜欢炸大蒜,阿婆会笑着鼓出嘴角的墩墩肉,一边拿上装着四瓶调料的小架子招呼两人,一边到冰柜旁拿两个杯子,勺一些冰。
“我们自己来就好啦。”阿婆有些跛脚,颜予和霖琞冉每次都上前接过阿婆手里的杯子说。
霖琞冉插上两根吸管,到摆着各种粉面的玻璃架子旁拿水壶,倒上茶水。
每个免费续水的小摊小店,只有鸡油饭和阿婆面是用中国人喜欢的普洱茶水。
阿婆抓起两份鸡蛋碱水面放到漏勺,浸入骨汤,一边拿起一叠面皮开始包云吞。将烫熟的面分别装到两个面碗,接着把包好的云吞放到漏勺,加上几颗丸子和几片蔬菜,浸入骨汤。将煮好的云吞、丸子、蔬菜装入碗中,拿起挂着的叉烧肉切片,放到云吞旁,再浇上汤汁。
“好啦。”阿婆将两碗面端到桌上说。
“谢谢。”颜予和霖琞冉说。
两人将调料架里的酸辣椒水舀上六七勺。
霖琞冉又舀了很多辣椒酱和干辣椒。
“哦。一周一次不清淡。那我也要。”颜予也舀上一勺干辣椒。
“调理一下味觉。你这一勺也太少了吧。”霖琞冉看着颜予碗里飘着零零星星的干辣椒说。
“中午菠萝吃多了,嘴巴疼。”颜予一边嗦着面说。
颜予又夹起一撮面,抬起头吹散热气,忽然看到霖琞冉举着手机朝向自己,于是张着嘴吧,顿感惊诧。
“你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总喜欢摇头晃脑的,像只企鹅。”霖琞冉嘴角稍稍挂起,随后轻轻抬眸,将手机递给颜予说,“看。”
“啊这......从未意识到此景竟是如此的......滑稽。”颜予看着霖琞冉的录像,额头顿时冒出几根黑线和汗珠。
“只有我知道?”霖琞冉打趣地说。
“只有你拍过。”颜予说。
两人每次吃完面,都将碗筷放到阿婆后面的箱子里,不让阿婆跛着脚走出来再收拾。
“噢谢谢!”阿婆说。
“阿婆再见。”霖琞冉说。
“明天再来吃。”阿婆说。
“嗯嗯。”颜予说。
“哎。烤串叔。”霖琞冉望向颜予身后不远处的烤串摊说。
“今天真热闹啊。买!”颜予也转头看向后方说。
颜予和霖琞冉走到烤串摊,买些章鱼串、香肠串、蘑菇串。
烤串叔是清迈人,时不时在轻轨站附近摆摊,时不时又到学校旁边摆摊。他说他喜欢和中国同学们说话,这样就能想起以前家里的傣族长辈们。
“今天考完试了对吗?”烤串叔说。
“嗯嗯。”颜予和霖琞冉点点头应声道。
“那可以庆祝一下噢。有新的海鲜串,要一串吗?”烤串叔说。
“噢我看到啦。是海螺吗?”颜予说。
“对。很好吃。”烤串叔说。
“那要两串吧。”霖琞冉说。
泰国的烤串保留着海鲜的原香,将串串在炭火上方烤熟后,直接蘸着青柠小米辣和蒜蓉做的海鲜酱。虽然没有辣椒油和孜然粉冲击味蕾的劲爽感,但嘴里赢绕着的清新海味也让人上头。
颜予又抓着霖琞冉的手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霖琞冉走在学校之外的地方总是习惯抓着她的手腕。
两人一边吃着烤串,一边往便利店方向走。
颜予和霖琞冉直径走到酸奶柜前,拿两杯黄豆酸奶。
“哟?你也开始吃原味的了?”霖琞冉说。
“我昨天好奇的买了一杯,发现第一口怪异的臭青味过去之后,第二口的豆子味特别香特别浓。”颜予说。
“本来就香嘛。”霖琞冉说,“草莓味和蓝莓味都盖过黄豆的原香了。”
“哇你看这个薯片!”颜予转头看到一排印着笑脸的乐事新包装,对霖琞冉说。
“噢。好适合拍照哎!”霖琞冉也被笑脸包装吸引,拿起一包开始自拍。
颜予也拿起一袋,打开相机页面,切换前置镜头,对齐自己的脸型和五官,按下拍照。
霖琞冉稍稍曲着双腿,靠近颜予的脑袋,两人配合包装上的夸张表情,将眉眼也挤出个夸张的造型,来了张自拍合照。
“哈哈哈哈好好笑啊!”颜予看着霖琞冉的照片说。
“没想到我也能做出这二傻子表情。”霖琞冉说。
“哎,跟我即将想要说出的台词一样哎!”颜予望向霖琞冉说。
两人提着两个大袋子,装着四包薯片、两杯酸奶、两瓶椰子水饮料,还有一盒苹果切片走出便利店。
“放假回家吗?”霖琞冉说。
颜予想着,自己刚来这不久,并不打算回家。这才快乐了三个月,一点也不想回家,脑子里从未产生过假期回家的概念。不想见爸爸妈妈,不想再次让他们的吵架声每天都占据自己的大脑和生活。
“不回?”见颜予沉默片刻,霖琞冉继续说。
“嗯。”颜予回过神,轻轻应声道。
刚刚想到让自己不快乐的家,颜予将袋子里的笑脸薯片拿出来,盯着好一会。笑脸的嘴角咧开好大,露着的两排大白牙让人看着就会不自觉的微笑,感觉到快乐。
“噢。我每个假期都会回家。”霖琞冉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呀?”颜予抬头望向霖琞冉说。
“明天。”霖琞冉轻声说,没有转头看向颜予。
简短的两字,突如一道晴天霹雳斩向颜予的胸口。
颜予收起刚刚咧开不到半分钟的嘴角,放慢脚步,目光顿时失去聚焦点,不是霖琞冉的侧脸,也不是巷子前方没有灯照着的灰墙,不是天空,不是地面。
此刻的月光明明很亮,没有刺眼的雷电,没有打湿肩头的雨水,颜予脑子里忽然回放刚认识霖琞冉的第一天晚上,她牵着手冒雨跑回公寓的情景。
回放自己踏进机场的那一刻,到遇见霖琞冉,到她帮忙拉行李,到她带去吃第一顿鸡油饭,到试校服,到逛街,到校园活动,到图书馆休息,到自习室写作业,到每一天的午饭,每一天的晚饭,每一天的早起,每一天的晚安。
颜予心里又控制不住地碎碎念,这三个月的异国新生活里,几乎每一天都离不开霖琞冉,在这里的一整个世界全部都是霖琞冉。可霖琞冉又不是我,我怎么能从未想过她要在放假回家呢?原来我把她在异国求学的个人日常,误认成陪着我理所应当吗?
“小予?”霖琞冉回头看到颜予落着一段距离,转过身,倒回几步说。
“噢......踩着黏脚的花瓣了。”颜予掐断思绪,故作抖动鞋跟,迈开步子,缩短跟霖琞冉的距离。
颜予看着电梯镜子映着的霖琞冉许久,看着她走在前方的背影,看着她打开房门。
颜予内心暗自呢喃,明天电梯镜子里就没有霖琞冉了,只有我。走廊里也没有霖琞冉了,只有我。明天即将是生活里第一次没有霖琞冉,那么洗漱台前的镜子里、阳台、床上、路上,也全部都没有霖琞冉,只有我。
颜予在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