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世界里，发着光的柳树垂下它长长的枝条，金色长发的女孩静静倚靠着树干沉睡，周围很安静，女孩轻微的呼吸声都被听得一清二楚，神原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是谁。

他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好似女孩的存在给了他无尽的希望，他想要停留在女孩的身边，只是在她沉睡时守候，在她清醒时陪伴，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可他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发光的柳树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焰像是要将一切都吞没，纯白的空间渐渐变得滚烫、炽热，像是随时会化为灰烬。神原凛看着女孩一点点被火红的火舌所吞没，来不及细想，便冲进了火海中。

意外的，被火焰包裹并没有感觉到炽热，神原凛看到女孩终于醒来，她慢慢睁开眼，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眸子，那颜色没来由得让神原凛有些心慌。

四目对视，女孩猛地起身，抓住神原凛的衣襟，她语气冰冷，目光中却透着哀伤：“在一切结束之前，找到我……”

女孩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就连她的身影也开始模糊起来，神原凛被动地感受着周围一切事物都在倒退，如同走马灯一般上演，但很快又退回原点，退回到一切的初始。

“醒醒。”

神原凛猛地清醒过来，如同溺水的人，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冷静过后，神原凛环顾四周，这里是魔女殿，他想起来了，艾尔莎用魔力让自己陷入了沉睡。

眼前站着一个人，红色卷发、脸颊上淡淡的雀斑、永远是一脸冷淡的表情，神原凛认识这个人，他是艾尔莎的贴身侍卫。似乎唤醒自己的，正是眼前的莱特。

“我这是……”神原凛顿住，对于自己的处境，他不知道要如何描述更为确切。

莱特打断了他：“小姐对你施了沉睡魔咒，只有在特定的时间你才会醒过来。”

“特定的时间——”神原凛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切道，“今天是几号？”

莱特只是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怜悯：“今天是圣战开始的日子。”

“艾尔莎……她已经……”

“她已经和四位护法大人前往赤练河畔了，你现在赶去的话，应该还能见到小姐。”

神原凛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准备离开时他的背影蓦地顿住，他没有回头：“你不去吗？”

莱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顿了顿说道：“小姐交代，圣战结束以后，我可以离开魔女教，也可以留下。”

“是吗……”神原凛喃喃出声，很快离开了魔女殿。

莱特看着再次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从热闹逐渐变得荒凉的魔女殿，他又想起了自己初到魔女教的那天。

那时的他和莱恩刚刚失去亲人，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波罗贝尔从贫民窟里救下两人，并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魔女教，除了活下去，没有任何信仰的两人便这样跟随波罗贝尔来到了魔女殿，他第一次见到那样豪华气派的宫殿。然后他见到了艾尔莎，那样华丽的人，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会是他未来侍奉的主人。

在这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不用担心吃不饱饭饿着肚子，也不用担心在黑暗中听到狼的嘶吼声，他可以放心地一觉睡到天明。他想，他是爱着这里的。

莱特看向窗外的玫瑰花丛，那里的玫瑰曾是艾尔莎亲手种下，如今却已经凋零枯萎。

“可是小姐，魔女教徒是至死不能离开魔女教的。”

——

当神原凛终于赶到赤练河畔时，那里安静得像是荒无人烟的荒漠，可满地的鲜血与尸体，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

在那尸山血海之中，逆着斜阳，只有一个人还站立在那里，她的头颅高昂，脊背挺直，像是屹立不倒的高山，神原凛知道，那是艾尔莎。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艾尔莎，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目光冷冽刺骨，眼中最后一抹光亮也早已消散，血迹如同刺目的玫瑰遍布她的皮肤。她像是一个不曾被赋予灵魂的人偶，在遍地尸骸的战场游荡，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她的双手沾满鲜血，昭示着她并不无辜，直到她的嘴角一点点溢出鲜血，随着她亦步亦趋的脚步，慢慢将大地都染红。

“艾尔莎……”神原凛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那样颤抖，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害怕艾尔莎会像梦里那样消失。

艾尔莎回眸，看向神原凛，那目光中饱含了无数的情绪，不甘、失落、绝望……却唯独没有怨恨。

他记得艾尔莎怨恨一个人的模样，那目光宛如实质，随时会化作利刃将人挫骨扬灰，可如今的艾尔莎似乎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起来那样单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最终消散如烟。

“别再过来了……”艾尔莎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手风琴，听着无端让人觉得凄凉。

神原凛害怕她伤害自己，但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艾尔莎看起来很疲惫，她无心再去管身后的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直到她终于彻底没了力气，停在原地，她看着遍地的血迹和尸骸，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啊，其实杀人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她像是在对神原凛说，又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

说完这话，艾尔莎就像一朵凋零的花，又脆弱又飘摇，风一吹，就落在了地上。

神原凛一直注意着艾尔莎，他几乎立刻接住艾尔莎温热的身体，让她不至于摔落在冰冷的地上。

艾尔莎看着神原凛，在心中一遍一遍描摹他的轮廓。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表情，和重逢那天一模一样。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她的双眼渐渐变得模糊，她眼中倒映着的那个少年，最终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艾尔莎索性闭上了眼，轻声说：“你听说过吗？人在死之前，五感会慢慢地消失，先是眼睛看不见，嘴巴尝不出味道，然后慢慢地，耳朵听不见声音，最后是无法呼吸，当那种窒息的感觉来临，人就死去了。”说到这里，艾尔莎已经感受不出自己喉头的腥甜了，“原来死亡的瞬间不可怕，可怕得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那种未知感将艾尔莎紧紧包裹住，直到身体的温度褪去，冰凉的一瞬间，她才得以解脱。

“别说傻话了……”神原凛紧紧抱着艾尔莎，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长发上，声音颤抖，“没有人会死的……我们会一起活下去的……”

艾尔莎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呛了一下，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的头发都染红。

“怎么会这样……”神原凛愣在原地，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般，他固执地用手去擦艾尔莎唇边的血，好像这样那些血就可以回到她的身体里。

艾尔莎紧紧抓着神原凛的手，朝他摇头：“还记得在莉丝的环境里……那股进入我身体里的力量吗……”

神原凛哽咽着点头，意识到艾尔莎已经看不见了，他颤抖地说道：“记得。”

“利休顿分裂成了光之精灵和……暗之精灵，光之精灵的力量进入了你的体内……所以你的魔力大增，但是暗之精灵的力量是利休顿的邪恶面……它进入了我的体内……咳咳……”艾尔莎又咳出一口血，她不顾神原凛的阻拦，执意说道，“其实没有一个魔女能够活到二十五岁……魔女之力是太过强大的力量，凡人的躯体只能作为它数十载的容器……超过时限，装东西的容器就会产生裂缝……最后……崩坏。利休顿的力量加剧了崩坏……我能感觉到，回来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到……我离死亡越来越近……”

“别说了……别再说了艾尔莎。”

神原凛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无力过，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倒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她一点点失去生机，可他却束手无策。他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失去力气，失去温度，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躯壳。

“凛……对不起……”艾尔莎用力地抓紧神原凛的衣角，像是抓住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抹亮光，“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未来，你可以从头开始……”

“不，不。”神原凛摇头，“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该道歉……我不应该离开你的，艾尔莎……我从未怪过你啊……”他轻轻吻在艾尔莎的额头上，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滴落在艾尔莎的胸口，形成了一颗朱砂痣。

听到神原凛这样说，艾尔莎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多的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在地上。刹那间，艾尔莎赤红色的瞳孔，如同被眼泪净化了一般，变回了曾经的湛蓝。

神原凛看到一直充斥在艾尔莎周围的黑色光芒，随着眼泪的滑落也跟着消散了。他知道，这是魔女之力离开，去寻找下一个宿主了。

而这也意味着，艾尔莎的生命也即将消逝了。

“我这一生……绝望总是多过快乐……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一个普通人，平凡地生活……如果可以，就好了……”艾尔莎抬头看着天，可她的双眼已经看不到任何事物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无法发出，艾尔莎才慢慢地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神原凛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哀怨，响彻苍野，神原凛唇角慢慢溢出鲜血，可他像没有察觉到一样，只是自顾自地抱着艾尔莎。他就这样紧紧地拥着她还未冷透的躯体，用力地拥着，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神原凛一直坐在原地，直到怀里的温度彻底冰冷，天上飘起了雪花，他才回过神，喃喃出声：“艾尔莎，下雪了，像不像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天……那时也下着雪，你像一个天使，拯救了我……”

眼角的泪混合着血液，滴在雪地里，染红了原本纯净的白，神原凛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艾尔莎，我还是失去你了……”

他的声音最终融进雪里，被风吹散，像是无家可归的游魂，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