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在旧书摊上发现了《西游记》的连环画，很老的一版书，黑白线稿配文字。我零零散散看了很多，想要攒钱收齐一整套，好像有六十册吧。”

“十六岁的夏天，我拿了世青赛的冠军，奖金是六万刀，我当时特别幸福，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把那套书买回来，那天晚上有点事耽搁了，进了一趟派出所。”

提到这里时，周叙砚神色微动，盯着景思麦：“去派出所干什么？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事吗？”

“嘿，”景思麦冲着周叙砚一拍手，“具体怎么着，我就算是当时也不记得，应该是误喝了酒，打架。反正耽搁了，第二天我去旧书摊的时候，那套书已经被人买走了，那时候淘点东西没现在这么方便，很难凑齐一套老书。”

周叙砚沉下目光，问：“是因为那晚上的耽搁才没买到吗？”

景思麦摇摇头，目光飘飘然，说到：“或许那天晚上之前就已经被买走了，我在外面比赛好长一段时间。再后来慢慢长大了，那套书在心里的份量越来越小，也就没想着再去收一套。有些遗憾的是，没有体验过‘想要立刻就拥有’的感觉，也很久没有体验过‘很想得到一件事物’的感觉了。”

涂薇用一种云里雾里的眼神把景思麦望着。

周叙砚：“正常的，大部分人在最想拥有某样东西的时候，都无法拥有，等到终于有能力拥有了，却已经没有那么想要了。自然失去了那份快乐，太正常了。”

可能是一个芭比娃娃，可能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可能是一顿昂贵的晚餐，可能是一场遥远的旅行。长大、工作，童年远去，不觉间拥有了曾经很想要的东西，甚至都没注意到。

歌词里“童年的纸飞机现在终于飞回我手里”，景思麦老是记成“再也没有飞回我手里”。

景思麦看着正认真回应自己的周叙砚，一丝丝感动冒了出来是怎么回事。“你有这种感觉对吗？”景思麦对着周叙砚，眼睛水汪汪的。

周叙砚抽了张纸擦嘴，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可能无法拥有，但我会一直想要。”

至于涂薇和危星遥，一个是应有尽有的小公主，一个是有很多很多东西想要追逐的梦想家，十五六岁的年纪，听到景思麦和周叙砚的话，宛如听老年人感叹人生。可以理解，但无法感同身受。

那句话怎么说的，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三人吃完，又回到了道馆。

学生中，偶有几个家在附近的，就回家午休的了，大部分人都直接躺在道馆的垫子上。

景思麦进了更衣室，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拖了张折叠的行军床出来，没两下就拼好，他问周叙砚：“你睡床还是睡凳子。”

周叙砚回头看了一眼长凳，他说的凳子不会就是这一条吧。“你睡吧，我不睡。”

景思麦以为他嫌弃凳子，于是起身指着行军床：“来来来，你睡床。好吧？你睡床。”

周叙砚坐在凳子上：“我真不睡，你睡吧。”

景思麦闹了几次发现这人是真不打算午睡，甚至又掏出了笔记本，看样子打算干活，于是不再勉强。

景思麦去储物柜拿水壶喝水，忽然想到，周叙砚第一次来这边，应该没有水杯，好像也没带水？好家伙，一上午跟练还没喝水。

景思麦又翻箱倒柜，把高承定给每个道馆备的清凉饮料找出来，拿了一盒冬瓜茶过来：“喏。”

一盒绿色包装的糖水横在眼前，周叙砚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看到了脖子上挂着个“卡比巴拉”水壶的景思麦。

“谢谢。”周叙砚接过水，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指指景思麦，“你的水壶很可爱。”

“可爱？”景思麦低头看了一眼，他一直羞于拿出这个和他猛男气质不符的运动水壶，所以一直放储物柜，需要喝水的时候跑进来喝，“别人送的，不用的话，她会伤心。”

周叙砚顿住，挑眉往景思麦那边轻睨：“女生？”

“嗯。”景思麦打开盖，咬着软吸管喝水。

周叙砚垂下眼：“哦。”

冬瓜茶被一口抽走一大半。

“我妈妈送的。”

“……”

景思麦放了水壶，躺床上，一分钟入睡。

周叙砚十分羡慕景思麦的睡眠质量。

更衣室没有可以打开的窗户，只有顶部有一小块透光的玻璃。正午时候，能落下一些阳光，不开灯，就能看到光柱直直落到地上，落在景思麦的旁边。

……

跆拳道的跆是蹬踢、腾跃的意思，拳是用拳击打、防御，所以这是项手脚并用的搏击术，实战里，用到更多的是灵活的腿法。

下午开完韧带就复习腿法。

武术最质朴的道理还是多练，没有捷径。前踢100次，横踢100次，练到肌肉都形成记忆，支撑腿自然稳定了，腿也自然收放自如了。

这个带色腿法都学完了，于是每种腿法都要练，什么侧踢、后踢、下劈、旋风踢、后旋、双飞，都踢了一圈。

练腿法的时候，景思麦叫周叙砚去给危星遥拿脚靶，说别人拿不住。

一声口哨声后，周叙砚回过头来，给了景思麦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景思麦假装没看见。

基础动作复训、组合技术和战术模拟之后，下午的两个半小时也悄然而逝。

晚上的实战课，是六点到八点。

开始上课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道馆里成了这一带最亮的光源，透过落地窗并不能太看清外面，从紫色渐变到粉色的天幕下，棕榈树的剪影摇摇晃晃。

学生围坐成一个大圈，把周叙砚和景思麦围在中间，这样做演示方便大家观看。说好实战由周叙砚来带，景思麦便全权配合周叙砚。

“今天教大家一个传统护具时代，竞技的底层逻辑。”

跆拳道分为竞技、品势和特技三个方向。

周叙砚左右偏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右脚向后移了大约一个半肩宽的距离，双膝微曲，双脚在垫子上轻轻踮动，身体45°侧身以便保护得分点，这是“格斗式”，也是战斗待机状态，随时可以起腿。

景思麦听到他的话，很配合地也做出了格斗式，站在他对面。

“这个底层逻辑就是，开式打后腿，闭式打前腿。”周叙砚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在前面的左腿，景思麦会意，换了个方向，右腿在前，左腿在后，两人现在是开式。

双方选手都是左腿或者右腿在前时，是闭式，不同的腿在前面时，是开式。

“开式的时候，对手的大点暴露给你的后腿，”周叙砚摸了摸自己胸腹，这就是大点，而背部则是小点。“来，攻击我。”

景思麦一个慢动作，分解做出横踢，他的支撑腿原地旋转180度，同时左腿屈膝、收腿、上提，转胯，弹击。

脚背稳稳横在周叙砚胸前，带起一点微弱的气流。

如果是在实战中，这一腿打上去，就能拿到2分了。

“开式便于后腿攻击，看懂了吗？”周叙砚双手并在一起，按在周叙砚的脚背上，往外推。

脚背的皮肤绷得紧，指腹按上去有些痒，像被树叶挠了一下。景思麦连腿也绷得笔直，很快收回来，他弹跳两下甩了甩腿，和周叙砚调整成闭式。

“同理，闭式打前腿，前腿起腿速度够快，直接往对方大点上打。”

如果用后腿打，从后往前这么一个上步的动作，能靠惯性带出一些力量，而前腿直接起腿，力量小了很多，而且容易失去平衡。前腿直接起腿对身体素质要求高很多。

只有一个教练时是和学生做示范，已经会下意识去保护学生。所以，景思麦前腿一个高位横踢扫到眼前的时候，周叙砚下意识托住对方的腿，另一手去抓领口，防止对方摔倒。

景思麦不是学生，他稳，他稳如老狗。

所以画面变成了类似于周叙砚公主抱失败的样子，抱着人家的腿，把人家衣领扯开。

有一瞬间，景思麦怀疑自己又被调戏了。他用不大的声音问：“你故意的吗？”

周叙砚若无其事地抚平他的衣领，顺便挠了挠他的头发，就像上午平板支撑时，他挠周叙砚一样。

学生里发出一些别有意味的“喔”声。

景思麦和周叙砚重新调整成闭式。

“拓展一下，闭式的时候，有些人会用后腿抢攻，这是个套路。”

周叙砚前后滑步，两只手都垂在身侧。新手初学实战时，通常被教导双手握拳护在胸前。而有经验的运动员其实并没有一直护胸，手可以格挡。

周叙砚后腿往景思麦的背上踢去：“呶，我看似打他的小点，其实我就是虚晃一枪。”

景思麦很自觉地向后滑了一步，起后腿反击。

“对手后撤反击，我等的就是这一下，对方大点暴露出来了，就是现在！”周叙砚那虚晃的腿刚刚落地，立马原地抬起往景思麦胸口踹。

侧踹，比横踢具有更大的力量，前腿侧踹，对腰腹的要求极高。侧腹有一块肌肉寸寸的，难练，所有的核心训练都要加上转腹，才有这个效果。

周叙砚的脚稳稳控在景思麦的下颌三指开外，景思麦对视过来，微微抬起下巴，就仿佛是周叙砚用脚挑起的一样。

“这样，”周叙砚注视着景思麦，语调变慢，“可以，把对手的破绽——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