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桌,热气腾腾。四菜一汤,主食是芋泥八宝饭。
景思麦轻飘飘看了一眼饭,冒尖的糯米蒸熟后带着层晶莹的表皮,令人食指大动。又看了一眼正在给涂薇和危星遥添饭的周叙砚,莫名想到那天聚餐。
“少点,谢谢。”景思麦递过碗。周叙砚愣了一下,给他盛了半碗。
汽水代酒,四个人干了一杯,涂薇举着杯子,说到:“首先,感谢景教和星遥来帮忙测试,其次,感谢周教做这一桌饭菜,辛苦啦,最后,感谢我和星遥提供两张嘴帮忙吃!”
危星遥捂着嘴笑。
景思麦给予一个十分肯定的眼神。好,涂薇这张嘴,甚好。
挺奇妙的,一两周前景思麦还在对周叙砚咬牙切齿,今天,此时此刻,他居然坐在周叙砚家里,吃周叙砚做的饭。
实在是抽象。
当然,现在也还是咬牙切齿的,周叙砚这个人太会收买人心,危星遥似乎已经拜倒在他的道裤下了。
干杯之后就开始吃菜,味道竟然还不错,景思麦对周叙砚刮目相看,但并不表露出来。
这四个人凑在一起,共同话题就是跆拳道。
七月份,亚洲跆拳道锦标赛在京市举行。这种比赛,本来是圈内人比较关注,但这届不知道为什么,出奇火爆,已经上了好几次热搜。
景思麦吐槽:“之前本来打算特种兵行程去看一场,结果没抢到票。”
“哦!这个我知道为什么!”涂薇惊呼,“有个俄国的运动员帅出圈了,所以很多人去看他……”
“帅出圈……”景思麦皱起眉头,不禁想起了前段时间,周叙砚帅出圈的视频,拍桌道,“怎么回事!这可是竞技体育啊!怎么靠脸出圈!”
周叙砚坐景思麦旁边,忽然靠过来:“你也很帅的啊。”
明明离耳朵还有一段距离,但是附近的空气依旧变得麻酥酥的。神经病啊……景思麦战术后仰,耳尖发烫。
肇事者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涂薇已经拿出手机查到想要的信息:“伊戈尔·亚历山德维达维多夫·波波夫,二十七岁。两年前A城奥运会,他战胜了伊朗选手阿尔伯兹,摘得68公斤级金牌。”
68公斤级,这是仅次于58公斤级的死亡级别,汇集了灵活度、速度、力量和对抗等等考验,各个级别的特点都可以集中在这两个级别中体现。
“有照片吗?我看一眼。”听到这个名字,景思麦觉得耳熟,但外国人名字太长了,他记不清。
涂薇找到照片,拿给景思麦看。
图片是伊戈尔夺冠后的样子,胸前挂着金牌,举起一只手,没什么表情。他有一头浅亚麻色的头发,很典型的高加索人种长相,皮肤雪白,鼻梁高挺,灰蓝色的虹膜深如一汪湖水。
“是波波夫!我知道他,确实厉害!”景思麦看了照片,确认是同一个波波夫。
俄国人的名字是名、父名、姓氏,按说该叫他伊戈尔,但是波波夫这个称呼太洗脑了,景思麦看到他,只记住了一个波波夫。
涂薇问:“景教认识啊?”
景思麦抿唇思考了一下才说:“打过。”
“诶,景教和奥运冠军打过,四舍五入就是奥运亚军了。”涂薇贫嘴。
“你小汁,”景思麦点点涂薇,“很会说话。”
“他是你最喜欢的对手吗?”周叙砚拿过汤碗盛了一碗汤,递到景思麦旁边,漫不经心地问到。
“对手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景思麦莫名其妙,“作为选手来讲,我挺欣赏他的,就是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纯强,硬打。”
周叙砚:“哦,我看过你和他的比赛,你也很厉害。”
“哦?”景思麦想起来,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周叙砚就说他看过自己的比赛。原来是这一场吗?
危星遥的惊呼打断景思麦的回忆。“啊!真的好帅,这就是斯拉夫出男模吗?”
“是吧是吧!”涂薇和危星遥凑在手机面前,“所以有他的场次根本抢不到票,他又一路晋级。”
话又说回比赛,景思麦提到自己的计划:“我已经定了机票和酒店,抢到决赛的票就去看。”
周叙砚问他:“要是抢不到呢?”
“抢不到就只有回来上班了。”景思麦塞了一筷子,“不然呢?”
周叙砚一股高深莫测的眼神:“抢不到就想办法抢,小景同志,办法总比困难多。”
景思麦翻了个白眼:“比如呢?”
“比如求我。”
“那我还是上班吧。”
景思麦撬了一团糯米饭,上面沾着芋泥、芝麻和化开的糖粒,口感出人意料的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配上芋泥粉质的口感。
景思麦猛一看向周叙砚。
周叙砚接触到突如其来的目光,抬了抬眉表示疑问。
景思麦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让这小子骄傲。
最后,这桌菜被很给面子地吃完了,某个人说着味道一般,实际上吃得最多。临走的时候,周叙砚叫住危星遥,危星遥浑身汗毛一紧。
“我的微信,你加上吧。”周叙砚给出一个二维码,“测试的数据或许会有帮助,回头我发给你。”
危星遥弯腰:“谢谢周教,周教再见。”
……
景思麦回到家里,洗漱完之后坐到窗边,打开了电脑。鸡哥在脚边穿来穿去,毛乎乎的。景思麦拍了他一把,然后在键盘上输入——屠熊杯,波波夫。
是的,和伊戈尔的对决,就是他偷跑出去打笼斗赛那次。伊戈尔的膝盖撞上了他的腓骨,一个意外,但比赛是淋漓尽致的痛快。
景思麦很快找到了视频,国内的新闻只有断断续续的碎片,没有完整的比赛。不过,他翻到了赛后的采访。
伊戈尔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渗着血,不过这并不影响这张脸的美,反而增添一种破碎感。
一长串一长串的俄语冒出,字幕大概是机翻的:
Jasmine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我并不能说我这次的胜利就是绝对的胜利。
如果再比一次,或许我会输掉。是的,他拥有惊人的耐力、力量、速度、勇气和激情,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对手?
我的朋友,我期待着在奥运会和世锦赛的赛场上与你相见。
……
这个来自下瓦尔托夫斯克的青年,有着鄂毕河一般沉静冰冷的气质,社媒发布的照片中,他常常出现在装满伏特加的酒杯后面。
“请问你怎么评价这场比赛?”
呃。景思麦看到了鼻青脸肿的自己,那是二十岁的自己,六年前了啊。
“爽。”一出声,鼻血流了出来,画面中的景思麦一边擦一边抬头,奶白底色上抹出一道鲜红,“爽死了。”
“那怎么评价你的对手伊戈尔呢?”
“伊戈尔啊……”景思麦捂着口鼻,闷声闷气,“很强,我喜欢能痛击我的对手。”
“哈哈,看来咱们的小将景思麦很慕强呢!”
“竞技体育,谁不喜欢强的?用尽全力是对对手起码的尊重。”景思麦目光炯炯,不知从哪儿拿到一个冰袋,托在自己一边儿脸上。
过了一会儿,伊戈尔走了过来,周围响起一些咔嚓声。
景思麦已经坐在轮椅上了,受伤的右腿刚做了简单的夹板固定。伊戈尔俯下身轻轻拥抱景思麦,在他的左右脸颊各贴了一下,然后托起他的下巴,亲吻他的脸颊。
虽然没话筒,但景思麦那句“啊啊!毛子怎么随便亲人”还是清晰可闻。
主场在俄国,画外音还有很多嘈杂的俄语,景思麦大约是听不懂的,只在对着媒体跟伊戈尔合影的时候“呜啦”了两声,就练跆拳道出腿时跟着喊“拔菜”一样。
视频结束。
景思麦久久没合上嘴,自己原来还说过这种话吗?
我喜欢能痛击我的对手。
景思麦竟感到陌生——脚背或脚掌狠狠扇过侧脸时钝痛所带来的愉悦,骨头和骨头相碰撞,心脏就像是冒泡的啤酒,不可名状的痛快被释放出来。
少年时追求的体验,如今却像隔了层纱,他知道纱帐背后是什么,却摸不到。
……
一学期的课上完,寒暑假的课没开始,一年之中最闲适的两个时间段,就是六月底和十二月底。
景思麦收拾了钓具,骑车去十几公里外的一条江边钓鱼。那是他时间充足的时候会去的地方,人少鱼肥。
打好窝之后,景思麦随便甩了两竿,戴上墨镜,躺在露营椅上晒太阳,翻看手机。
景思麦的社媒账号不怎么发现实相关的东西,只用来记录钓鱼日常,社媒和微信都叫Jasmine,之前没怎么注意过,昨天周叙砚叫他Jasmine,他才猛然意识到。
别被周叙砚发现自己在悄悄关注他。
景思麦思前想后,把社媒的名字改成了“不空军”。
【烟波钓叟发来一条消息。】
屏幕上方弹出了消息提示。烟波钓叟是景思麦的赛博钓友,景思麦最开始发动态忘了关定位,引来了一些当地的钓鱼佬评论,烟波钓叟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烟波钓叟自称是个退休老头,偶尔带家里小孩钓鱼。两人时不时聊会儿天,探讨钓鱼技巧。烟波钓叟问景思麦都去哪些地方钓鱼,景思麦说了之后反问对方,对方说不会看地图定位,随便找的鱼塘。景思麦当他是个刚学会用智能机的大爷。
【烟波钓叟:带小孩出来感受自然。挖泥巴的小孩背影.jpg】
【烟波钓叟:你怎么改名了?】
【不空军:图个吉利。】
钓鱼圈的梗:钓鱼佬永不空军。
鱼竿动了动,景思麦放下手机查看,结果是虚晃一枪。
……
江对岸,芦苇丛边,越野车打开后备箱,就地支了个小棚,棚下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前方还有个小孩在玩泥巴。
女人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下江对岸的青年,对身边的人说:“你不怕他发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