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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诗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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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笔头的冷光在烛火底下闪烁时,玛蒂尔达坐在露西亚身边,双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脸,痴迷地看她。

她一手扶纸张,一手拿笔蘸墨水,将多余的墨水捻在玻璃瓶口后,流畅地将虚浮的空白划开,填上自己的生活和思虑。

见玛蒂尔达如此好奇,露西亚歪头笑出声,“我来教你?”

玛蒂尔达受宠若惊,“可是,可是我已经什么也不会写了,我、我连笔都不知道怎么握,您来教我的话我会让您失望的。”

“教问题学生可是我的职业。”她顿了顿,补充道,“曾经的。”

或许是不愿拒绝她好不容易点亮的目光,玛蒂尔达最终还是仿照她拿起笔。

她学得很快,但笔触歪歪扭扭,在她写出露西亚名字的时候,伊格内修斯回来了一次,依照她的要求,他看起来就像只是出了趟远门,还给她带来新的鲜花和来自旧友的书信。

他们对纷争缄口不言,只顾着说奥列弗和斯宾塞,还有得到资助去瑞恩斯特进修的玛丽,为她呈现自由和平的假象。每当她想要转移话题,问起战争或森都尼亚大会,他都会熟练地接过话,将其转回她曾经的朋友上。

他总是能提前得知她的转折节点,确保谈话绕个弯回到原点,其熟练程度就好像再说:“露西亚,大家都知道你下一句想说什么。”

但她从玛蒂尔达脸上的笑容与随口哼的歌谣里读出顺利的意味,伊格内修斯离开后,玛蒂尔达在露西亚那里习字时笔也锐利几分,只是太重,恨不得把笔划刻进纸的深处去。

现在,她已经能看懂杂志的标题,“老爷委托书商送来了新书。露西亚姐姐,他特定叮嘱我先给你看这本,匿……名来信,哈哈,我拼出来了。”

露西亚接过那本杂志,就地坐下,看见主编者是佩内洛普·哈托普,既欣喜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她说,因为现在出版社相继不允许匿名投稿,所以她要建立允许匿名诉说故事的地方。

露西亚和玛蒂尔达读完了整本杂志,发现F真的如愿以偿,变成了任何人,时而鲜活时而忧郁,时而痛苦时而欢乐。

她的眼泪都笑出来,“怎么样,玛蒂尔达,你想投稿吗?你也想要变成F吗?”

玛蒂尔达同样满怀憧憬,“当然,我要好好认识文字。谢谢露西亚姐姐,我会努力的。”

望着露西亚的微笑,玛蒂尔达也觉得,光明的道路已经在眼前呈现,她只需要跟随她的脚步,于是她说:“但我不会再写愁苦和呻吟了。我要写房檐、树木、天空、高山,写开满鲜花的篱笆。”

在玛蒂尔达写出酒馆所有人的名字那天,露西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魔法师,被派遣到瑞恩斯特和加斯科涅的交界清剿生长不停的藤蔓,对火焰的控制者而言,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她很快清理掉那些蠕动着的藤蔓,却忽视从林中射向自己的利剑。她的身体倒在地上,被藤蔓纠缠到窒息时,从梦中惊醒。

血腥味依旧萦绕在黑暗中,除此之外,还有粗重的呼吸声。她的眼睛被全是茧子的掌心捂住。

“伊格内修斯?”

很快她就得到回答。“是我,你能答应我不睁开眼睛吗?”

“好。”

眼睛上的重量消失,他说:“抱歉,让你做噩梦了。”

“为什么你突然来找我?”

“我刚刚梦见你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她当然不会信这番话,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味,她能从话语与呼吸中知道他伤得多严重。

“都这样了你还发动那法阵?”

“我不常用魔法,对我来说那点消耗没什么。”

“我能握住你的手吗?”她把手拿出被子。

“好。抱歉,这么晚把你吵醒。”

“没关系。我在这无事可做。”她抚摸到他手心缠绕的绷带。

玛蒂尔达说起,加斯科涅许多地方都有那样的藤蔓。那些被阴影污染的树会吃肉,为了形成包围,防止奴隶逃脱,有人会提前喂饱那些植物,这样,假如有价值高的奴隶想跑,植物就会抓住他们,但因为没有消化完,只会把他们完好无损地关在巨大的根系间。

“他们会把魔法师们的手砍断,让他们无法再施展魔法,然后给他们装上魔物肢体拉去畸形展。”

露西亚打着寒颤,感觉壁炉完全没有作用,“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人愿意买下那些东西做收藏。”玛蒂尔达解释道,“普通人和魔物融合会直接死掉,所以,与魔物融合的魔法师们收藏价值很高。有的卖方会定期举办沙龙,比赛谁把收藏品保养得好。”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说出来?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事。”

玛蒂尔达摇摇头,“露西亚姐姐,这些事情全都隐藏在黑暗里,就连老爷也仅仅知道有人口贩卖这回事,不知道有更深的隐情。”

“乔治娅回信了吗?”她站起来踱步。

玛蒂尔达摇摇头。

“我真害怕六芒星神殿派她过去,好在她当时让我去诺伊斯堡。”

“诺伊斯堡?我知道那个地方。”玛蒂尔达说,“我逃离加斯科涅时,正巧碰到奥格斯特大人做改善土壤的工作,是他救了我。”

“他没有把你的事情上报给六芒星神殿吗?”

玛蒂尔达像做错事的孩子,怯生生地说:“我不知道他能不能信任,所以没有告诉他我是逃跑的。他给了我面包和牛奶,后来有个商队来送货,我就跟他们来了科迪亚斯。”

露西亚忙安慰她:“我明白你的顾虑,那时是生死攸关的境地,不相信轻信是好的。毕竟……谁也没想到。”

“所以,老爷在一边寻找证据。之前,他本来打算也在暗处,后来事情发生得多,他就干脆直接去当地找了。”玛蒂尔达就像在说一场旅行。

“我明白了。”露西亚苦笑道,“我的确做了很自私的事情。”

察觉到她的失落,玛蒂尔达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忙把房间还给她。

伊格内修斯回来时,她像往常一样,把书摊在胸口,看光影发呆,粉色的衣裙散落在织花枕头间,像朵衰败到失去形状的玫瑰。他推门的声音太轻,直到他站在她面前,成为无法忽视的阻碍。

没等她说话,伊格内修斯说道:“你还是接触了不应该接触的信息。”

“我很担心你。”露西亚说,“你回来的时间没有规律可言。”

他发现她在书桌上方的墙上记录着天数,边脱外套边说,“谁告诉你的?”

她没动,一只手垂下沙发说:“你明明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应该亲口说。”

于是,露西亚只好正坐起来,“是玛蒂尔达·怀特小姐告诉我的。”

“她都告诉你了什么信息?”

他的冷漠令她无所适从,被压抑的情绪刹时蜂拥而上,眼泪夺眶而出,喊道:“你不要像审讯犯人那样审讯我。我很担心、很害怕,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对你所做的事要做的事一无所知,大家都在忙,只有我,只有我整天在这里无所事事,享受安宁。”

“你应该休息而不是……”

“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露西亚打断他,“我觉得我一直停留在原地,你却不停地往前跑。如果你不回头,我还能憎恨你,转身走我自己的路。”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你的态度了。”她揪着心口的衣服,“但是这样的生活对我是无益的,我只能看着时间从我身上流过,好痛苦。”

伊格内修斯的态度柔和下来,立即抱住她,“等我做完这些,我会回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这不一样。不一样。你说得对,我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的见识粗浅,根本不配也无法做你的引导者。我不像所罗门,甚至也不如巴托里,我没法站在你身边,我太差劲了。”

“露西亚,你还在用之前的事惩罚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扯平了。”

“我在惩罚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价值。一面说着要为人类的发展做出贡献,一面无视其他人的苦难,只顾着构建自己的意义。”

“你不应该替任何人承担苦难。”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世界,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抓着头发步入幽微,思维和言语悄然破碎,伊格内修斯忙把她抱得更紧些,以免她无法回来。

“露西亚,那是我应该做的事,让我去做。你已经找到自己的事业,不要再把心神分向其他地方。”

“可是知道了那些怎么能够不想要做些什么?”她想尖叫,不懂他为何如此漠然。

“你在这里就已经做了一切。”

“你只是想让我留在这里罢了。”她的身体颤抖,从喉咙里发出无法抑制的悲鸣。

“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但我不认为现在是你做事的时候。”

“可是这是我的人生。我在六芒星神殿荒废的日子已经够多了,我厌恶等待。”

“那就学着等待。”

毫无意义的沟通将两人撕裂开,露西亚无奈地摇头,挣脱他踱步。

“我不想说这个了……不想,我得把它从脑子里拿走。”这样提醒着自己,她突然停顿下来,走回伊格内修斯身边,央求道,“再告诉我最后一个问题吧,审判庭专项事务处理员,她在加斯科涅吗?”

伊格内修斯毫不怀疑,如果把她的脚链卸下,他一定会再次在加斯科涅找到她,“你瞧,你并不像自己所说的是个无力的人。”

他告知她这些天来所获得的信息,“专项事务处理组在找奥格斯特,泰勒元帅在诺伊斯堡接待了他们,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搜寻到美利安河中游。有六芒星神殿的权柄,他们的进度会比我们更快。”

露西亚迅速摇头,“他们不可能搜出东西的。你可以告诉乔治娅·杨吗?告诉她快点离开加斯科涅,不要单独行动,那是个陷阱。”

“你是说,她是六芒星神殿的人?”伊格内修斯抓住关键信息。

“是的,不应该由她带队去那里。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去那里。”

“那看来,露西亚,我又要离开。”他站起来,但不放心地补充道,“你感觉好受些了吗?我更担心你。”

她愣在原地,不清楚自己究竟遇到什么事变得如此虚无,曾经热爱的学科变得相当吃力,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复杂的事情挤压成团,以至于找不到开头结尾,灵魂堕入全然的未知,理智的回光返照只是假象。

但她点头,并说:“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怪玛蒂尔达·怀特好吗?”

伊格内修斯已经开始穿外套,“我不会责怪她,但你别再和她讨论那些事了,下次来,我会给你带来你想要的消息。”

她亲吻他,又开始漫长的等待。世界在她眼中旋转成白茫茫的天花板,玛蒂尔达再次像小动物那般出现在她视野里,蓝色和绿色的眼睛将她从空白画布里拉出。

“露西亚姐姐,你可以听我读绘本吗?”她把下半部分脸藏在一本红色的硬壳书里。

“好。”露西亚揽着她坐下,将头靠在她肩上。上次无意间说起读写启蒙的事,她随口提到要是有绘本会方便许多,现在,她就把绘本拿过来了。

察觉玛蒂尔达读书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露西亚终于松了口气。

在磕磕绊绊地读完整个绘本后,玛蒂尔达和露西亚继续讨论它。玛蒂尔达说,这是她第一次读绘本,以往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有趣的书。露西亚对待她像对待孩子,揽着她的肩,说起绘本是孩子最初构建世界的方式,所以内容很简单,但内核必须足够深入人心。

露西亚终于有力气起来整理自己的手稿,她把给怀特先生看过的旧篇章一张张投入壁炉闪烁的火焰中,它们和玛蒂尔达最初的诗混合,消失于熊熊燃烧的烈火。

看着那些纷飞的诗句和字词,玛蒂尔达也着了迷,轻声呢喃:“赤.裸的处女,会用炽热的蝴蝶照亮你的路。”

她的声音总是轻轻的、甜甜的、软软的,仿佛轻声细语在耳边呢喃,和露西亚的迥乎不同。她的呢喃中天生有着诗人的气质,而不是作家或者演说家。

诗和文章在燃烧中不断向上飞扬,灰烬被带出房间,在城市上空盘旋,用空灵的、再也无法被阅读的情感,摆脱一切文学理论和俗世尘埃。

“现在,我要去写新的东西了。”她甜美地欢笑,但想到用柔情掩盖悲伤的露西亚,又说,“可是,露西亚姐姐,你接下来要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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