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乌云罩天,大概也是年关方过,气温虽冷,风声却已经不那么紧迫了。
待熬过了今日,到了明晚,他就可以回到灵域了。
为了应付魔域与修‘真大陆即将爆发的战斗,他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只等见到了慎迦掌门,即可备言详细。
目前他虽然还是没能驱动灵力,不过启阵所需一点精血,倒是不难,现在保存体力才是首要任务,不能这时候出了差错。
他从盈昭处回来后,已经闭门不出了,趁着空闲,又简单整理了一下行囊。
薛仪单手放在琴上,明日行装隐秘,琴是无法带走的,自己虽然不是乐班之人,当日那班主却是慷慨,赠了这把琴来,还是把好琴。
进了魔宫之后,与这张琴也相处了好些时日,如今却要弃在此处,从此再无人看顾,想来甚是可惜。
他起身取来手帕,将琴身细细擦拭一遍,再用锦袋装好,放在案上。
纵然此处再无人来,也莫要叫它蒙了灰尘才是。
又把慎珈的命剑百丈莲从锦盒中取出,放在琴前,明日可直接带走。
他做好这些,自去上塌歇息,这时候木门敲响,突然有人到访。
他走上前去开门,来者却不是那位星临大人。
门口处那人一身绿衣,荆钗朴素,此时孤零零的站着,正是白天那位老妇。
她如何去而复返?
薛仪问道:“您找我?”
若姑姑和气道:“薛公子,老身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薛仪微微一愣,道:“何事?”
他的声音自然与他的人一般清冷至极,纵然有些情绪的外露,也并不显著。若是首次接触他的人,听见这声,只怕都会生出怯意,觉得他拒人千里,难以相处。
然而这位老妇非同一般,好似薛仪如何反应都是妥帖的,她没有退缩,依旧低眉顺眼,客客气气。
若姑姑递给他一物,问道:“打扰了,您能认出此物么?”
薛仪接了过去,见是用黑绳串起的一颗暗红色石头,黑绳上有些湿润,好像沾过了水,这样一颗石头,似乎在哪里见过……
薛仪仔细想了一下,突然眸色微动。
对了,当时魔尊昊月与他在火凤境处养伤,他见到昊月的项脖上,就悬挂着类似的石头。
薛仪显然认出来了,却只是问道:“这是何物?”
若姑姑叹了一声:“此物是我在梨林路上拾获的,看来也不是您的了?”
薛仪摇摇头,便将物件递还回去:“不是。”
她却没有立刻伸手来接,默然一阵,最后有些犹豫道:“往常也只有魔君大人在这梨林走动,这物件应是君上他的了。老身不便离开,还请公子帮忙,替我送还。”
这红石外观太过粗糙,显然不是饰物,那魔君带着,又作何用处?
薛仪只是心中奇怪,也并未多言:“既然是婆婆拾获,可上报星临大人,薛某不好逞功,贸然前去拜见,还请见谅。”
那魔君已有言在先,让自己此后不必寻他,显然之前几次鲁撞,惹了那人不快,自己若还不知好歹,岂不是正正的讨人嫌么。
再者,自己与盈昭有明日之约,启程在即,不愿节外生枝,若是因此影响到两人的计划就麻烦了。
这老婆婆却不知薛仪的许多顾虑,仍是耐心十足道:“还请先生帮个忙,老身感激不尽。”
薛仪告罪道:“老人家有所不知,薛某在这宫中时日不长,更人微言轻,您若是不便面君,我便将此物交给星临大人……”
“想让我做事,恐怕不行。”召星临突然从黑暗中现出身形,驳了他的提议。
薛仪道:“星临大人,你这是?”
“我只负责送药。”他说着,便例行公事一样把汤药放着,抬抬下巴,示意他过来喝了。
薛仪仍婉言拒绝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这里恐怕,还轮不到你做主。”
薛仪道:“为何一定要我去?”
“若姑姑都开口了,你还有得选?”召星临当即针锋相对,摆出那一贯强硬的态度,若姑姑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薛仪这时点头道:“说的是。”
好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看来就是他那位魔君大人的意思了。
“你不服?”
“岂敢。”他随即端起汤药,仰头一饮而尽,把碗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召星临见他脸上难得有了怒气,心中就说不尽的畅快。应该说,薛仪越是觉得愤然,他就越是高兴。
何况眼下也不是自己主动挑事,就是在君上面前,他也落不下罪责。
召星临道:“喝完了就走吧。”
他伸手就抓住薛仪,带动戾风,转眼间已经到了君上的寝宫门前,并道:“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到这了,不必谢我。”
说罢将人往前一推,便直接转身离去。
薛仪被他这般用力推去,重心未稳,止不住又往前跌了几步,膝盖重重磕在殿前坚硬的台阶之上。
他拽着红石,猛然抬头看着端严紧闭的朱门,那魔君自在高堂,只要挥一挥手,自己便可死无葬身之地!他若是果真厌恶自己,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到如今,又何必这般反复无常,将人如此逼迫!
薛仪五指收紧,那股受人愚弄的屈辱感磋磨在心,他咬定舌根,忍受着膝盖处的疼痛,缓缓站直了身。
出离的怒火让他不再似惯常一般思路冷静,伸手就将大门用力一推,直接走进了里间。
召星临回到梨林,见到若姑姑端起那碗药,凑近闻了闻,脸色有些变化。
她放下了药,倒是问他:“这是什么药?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召星临解释道:“这是君上让他喝的,您就不必操心了。”
若姑姑叹道:“君上自然不会害他。”
召星临问:“若姑姑这么晚了还亲自前来,这是……君上的意思?”
那颗红石,到底是关乎君上的安危,祀容大人让他不离身的带着,如今却无端的出现在这,还让薛仪送还过去,就算是君上授意的,也实在让人不太放心。
若姑姑却摇头不语。
召星临看着她:“这么说……”
若姑姑乖顺的垂了眸,最后点头道:“对,是我。”
召星临听到这般回答,方知是她自作主张,做出这样事来,瞬间大惊失色:“不行,这样会出事的!”
君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就把薛仪弄到他殿前,到时候薛仪气在头上,备不住要说出什么话来!
想到这里,召星临冷汗一下,急着往外走。
若姑姑扯住他:“能有什么事?”
他道:“若姑姑,我知道您心疼君上,然而他们到底不是你想的那样!您就别添乱了!”说罢也不与她争辩,转身又要去追。
她道,“大人先别忙,老奴这就过去看看。”
薛仪进了里间,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丝闷热中晕着潮湿,束起的帐幔散落低垂,遮住了眼前的视线。
这时候,魔君从里间走出来,却是衣衫单薄,长发微湿,此时单手拨开了帐幔,侧身看过来。
他似乎正在沐浴,被突然闯进来的薛仪惊扰,不得已起了身来。
薛仪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竟然会撞见这样一番场景,原本还带着气的进来,这时候也泄了三分。
他心中很是尴尬,很快别过脸,生硬地挤出一句话来:“抱歉,不知你在沐浴。”
没想到这魔君的脾气,真有点好得出奇,面对他这样无礼闯入,都没有一句责怪,反而温声问道:“这样晚了,你还不歇息?”
薛仪道:“若姑姑在梨林拾获一物,让我送还,你看看,是否为魔君大人所遗落?”
魔君衣带轻系,赤着脚走过来,从薛仪的手心取出那颗红石。
他的脸色被热气蒸出几分红润,温软的朱唇沾着水气,垂在身后的长发仅仅用魔息涤干了大半,仍有丝丝缕缕服帖在脖上,被黑色的衣领所遮。
薛仪见他这身仪容,显然起身仓促,未及整理的,更加有些过意不去,原本那些负面情绪,又散了几分。
薛仪道:“是你的?”
“是。”魔君看罢,很快将它缠绕在手腕上,宽袖盖住了。他思量一阵,心中已经知道了若姑姑的用意。
薛仪见他收下,也不过问其他,想起那串黑绳上同样带着的湿气,想这红石极有可能是魔君方才沐浴时取了下来,被那位若姑姑拿了去。
这么说他魔君对于此事,是全不知情的?
然而那位若姑姑为何要取走它,又让自己送还?
再看这位魔君,似乎明知如此,也并未怪罪的意思,显然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那若姑姑言谈举止似主似婢,身份又实在有些古怪。
薛仪不好过问太多,只提醒道:“既然是重要之物,还请仔细收好,莫再丢了。”
说罢转身作别,并不多留。
魔君听他如此叮嘱,右手指尖收拢,触及手腕上垂下来的红石,原本平静的心潮不禁生起了几分波澜。
他突然叫住了薛仪:“先生喝了那汤药,身上还见疼吗?”
药才刚喝下还没多久,若是发作时候,自然是痛苦难忍的。
薛仪这时候面对这位始作俑者的问话,必然要嘴硬说不疼的,然而,他突然有了叛逆心理,回身接话道:“疼的,疼得很。我能不喝了吗?”
他的表情,还是一副的冷淡如雪,说起这样的请求来,也不让人觉得是请求,反倒似带着几分浅淡的讥讽。
魔君似乎没料到他如此回应,默然一阵,说:“你与以前,似有些不同了。”
是了,当然不同,他们都不是同一个人。薛仪心里好笑,现站在这位魔君跟前,突然想要替原身鸣一番不平。
他不禁抬步向前,来到魔君的跟前,与他四目相对:“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以前那么好拿捏了,不习惯了?”
他的质问近在迟尺,连冷傲的眸,浅淡的唇色,甚至擦过他眉峰的两根发丝,都能见得一清二楚,驭舒月只感到喉咙一紧,面对着他,竟突然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他几乎触碰的距离。
薛仪见他如此受不住质问,更确定了魔君愧对原身的想法,那两眼看他,更是带着冷意。
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心性自然没有那位修道千年的靖华真君一般沉稳无锋,说着话来不顺耳,也是回敬他这几日来的“礼遇”罢了。
魔君垂下眼眸,缓缓道:“是不习惯,你以前不会与我说这般话,你……”魔君说道此处,竟然又沉默不说了。
薛仪见到自己居然三两句,轻易就逼得这位魔君无话可说,惊讶自己嘴皮子功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了?!
想到此处,心中不觉有了一点成就感,原本紧绷的唇角,不觉微微一弯,露出了点点得胜的笑。
驭舒月见他忽而露出笑容,心头竟是一软,也便跟着笑了起来。
他一向身处高位,极少这般展颜露笑的时候,原本冷硬的眉目,也一并软化,好似沉寂的暗夜忽而缀满了繁星,变得绚烂夺目,煞是好看。
薛仪见他也笑,真也似两人相识良久,相谈甚欢一般。
在这魔宫之中,他们一来一回,也见了数次,薛仪先前弹琴时,他便知道驭舒月是个极好的听众。他们就仿佛是结交了很久的老朋友,若是一个斟茶,一个弹琴,也不出声招呼,任其来去,谁也猜不出他们仅仅认识了这样短的时间。
然而想起这位魔君真实的作为,想起他杀孽缠身,魔功无极,挑起两界纷争。这样一人,平日与人相处时又是如此的和煦温柔,薛仪感到这人实在有些割裂难懂。
眼下,自己如此出言不逊,魔君不以为忤,反而宽容接受,仔细一想,就更有些森然恐怖了。
他心中一叹,也罢,原身都不在了,自己跟他也没什么血海深仇要算,明日之后,与他也不会再有交集。
下次再见,只怕因为各自立场,也是刀剑相向的场面了。
他念及此,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肃正,道:“东西送到,薛某就先告辞了。”
“薛仪!”魔君叫住了他。
薛仪回头看他,见他隔着衣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魔君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言罢一股黑气弥漫上来,将人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