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冰文去到栖子堂的时候，二哥正在和二嫂一起看画。

“你看，这副画中的山水颇有几分意境，有几分‘山遥水远遗墨间\'的感觉”。

二嫂凑上前一看，也是忍不住拿起一角欣赏，赞叹道，“不错，有几分宋朝郭照的感觉，但山石之间排布太过拥挤，失了几分雅致”。

燕从敏听到妻子这样中肯的评价，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少了几分留白之美，但也不错了，以李兄的年岁，在他这个年纪在“画”这一道上有这样的造诣，实属不凡了”。

屋中的气氛显得那样恬静平和，燕冰文看着二人夫唱妇随的动作，一时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打扰，这时，还是二嫂身边的湘绣提醒，燕冰文才回过神来。

“四小姐，你怎么还不进来呢？”，说着便把燕冰文迎进屋子里。

燕冰文连忙见过二哥二嫂，“冰文见过二哥二嫂，二哥二嫂勿怪，冰文打扰了”。

二哥这时才注意到了刚刚进来抱着一大摞账本的妹妹，笑意盈盈的说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多挨几个时辰才过来呢？”

燕冰文听到二哥这样打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二嫂注意到了燕冰文的动作，赶忙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让他别说了，然后又把画收起来，给她腾了一个位子。

“还不快过来！”

燕冰文看到二哥二嫂的举动，赶忙跑过去把账本下，翻开，然后眼睛亮亮的看着二哥。

看着妹妹这一连串的动作，燕从敏一时间有些好笑，问道，“哪里不懂？”

燕冰文听到二哥的讯问，赶忙说道，“都不懂？”

听到妹妹这样说，燕从玉顿时疑惑的看向他，不至于啊！“好好说”。

“我每个字都认识，每笔钱都知晓怎么收纳，但就是看不懂，它这是怎么算的，就比如这里，我就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顺着妹妹的指尖看过去，燕从敏瞬间就明白了妹妹的问题出在哪里，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然后决定还是从最简单地讲起，他先讲了这复式记账的来源，接着讲了它和单式记账的区别，怎么计算每一笔支出，怎么核对……就这样，一步一步的为妹妹解释清楚。

一旁温柔娴静的二嫂看着忙的顾不上她的兄妹二人，也没抱怨什么，默默的退了出去，给两人泡了一壶茶。

因此，一连几天，燕冰文都和二哥泡在一起，就为了看懂账本，她唯一出栖子堂的时候，就是晚上全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燕父有时看到女儿如此刻苦，也会指点她几句。

终于，燕冰文看完了所有的账本。

她放下账本，伸了一个懒腰，感叹道，“终于看完了”。

一旁看书的燕从敏听到妹妹的话，也有些意外，往外看了一下窗外，天早就黑了，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还可以，比我想的快了一点，不错”。

可好不容易看完的燕冰文哪里受得了二哥那样平静的话语，她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一边摇一遍大声说，“你居然这样的语气，你没听到吗？我终于看完了”。

看着妹妹气急败坏的表情，燕从敏心里也为她高兴，但面上还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知道了！注意举止”

可这时候燕冰文才不管什么举止呢？她一脸神气的看了二哥一眼，给了她一个你奈我何的表情。

看着妹妹那傲娇的表情，燕从敏也只能任她发泄一番，任由她胡搅蛮缠，最后，还是二嫂进来打破了这个局面。

“你们两个，别闹了，看了那么长时间的账本了，休息一下吧！我把宵夜准备好了”。

燕冰文看到刚刚进来二嫂，立马就把二哥放开了，跑过去高兴的和二嫂分享自己的喜悦，“二嫂，我把账本看完了”。

二嫂看着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一样晃来晃去的小妹，满脸无奈，说道，“我早就知晓了，远远的就听见了你和你二哥说的了，你们先吃一点东西吧，我都让丫鬟准备好了”。

听到二嫂这样说，燕冰文赶忙坐下，看看二嫂做了什么好东西。

接着，就见丫鬟端上来几个小菜，和各色肉铺鸡皮，还有一些时果、细果、糕点。

看到夜宵如此丰富，燕冰文一时间胃口大开，再加上看完了账本，更是高兴，兴致到了，连忙吩咐丫鬟去把上次赏月喝剩的酒取来。

看着妹妹如此高兴，燕从敏一时也有些受到感染，便想到今日刚好也是十五，不知是否有圆

月，便提议把宴席移到外面去。

二嫂看着这突发奇想地两兄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提醒二人外面正是冰天雪地，哪里来地月亮。可没想到，她这样说，这兄妹二人反而更加来了兴致，吵着要一边赏雪，一边吃东西。

这时，听到二人这样说，二嫂也没了办法，只得明面上说着让二人在添几件衣服，实则私下又重新让丫鬟去准备席面。她让丫鬟准备了一个热锅子，然后又吩咐厨房重新切了几盘羊肉和蔬菜端上来，接着又想到二人说什么要赏雪，可这外面漆黑一片，怎么看呢？

想到这，她又吩咐丫鬟婆子们点了各色灯笼放在雪地里。

等到全部准备好之后，她才把兄妹二人带到了院中右边的亭子里。

看着桌上咕咕冒热气的炉子和重新准备的席面，燕冰文一时有些不大好意思，觉得太过麻烦二嫂了，只得赔罪道，“这……这也太过二嫂了”，接着连连道歉。

而二嫂看着连连道歉的小妹，说道，“有些什么麻烦的，不过和下人吩咐一声就好了”，然后她便推脱告辞了，“那你们兄妹二人吃吧！我就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下人便好了”。

看着告辞的二嫂，燕冰文赶忙留她留下来一起吃，只可惜二嫂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哪怕燕冰文再三请求还是离去了。

二人就着热腾腾的锅子和外面的雪景，不一会就喝了好多，燕冰文看着锅中“咕咕”的冒着热气和已经喝得有些微醺得二哥，不禁想到这几日二哥和二嫂的举案齐眉，一时间有些唏嘘了，她想到了自己那没有结果的爱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但不得不忍者，转而赞叹起二嫂的贤德和她和二哥的天作之合来。

“二哥，我真羡慕你，娶了玉姐姐（二嫂的闺名），她那么好，你们真是天作之和”。

燕从敏想到妻子嫁人之后二人之间相处的朝朝暮暮，也是感慨万千，但内心充满了满足，说道，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着二哥那真挚无比的表情，燕冰文一时又是为他们二人高兴，又是为自己难过，一想到王怜花，想到明年就要离开洛阳心里就莫名的堵，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和哥哥说起其他事情来。

“二哥，你说，父亲什么时候会回京啊？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最迟明年八月！但或许会更早”。

意料之中的答案，燕冰文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一旁的燕从敏也早就注意到了妹妹情绪的转变，他知道妹妹肯定想到了王怜花，他本来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蒙混过去，可今天的这个氛围又实在太好了，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那他呢？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一开始听到二哥的话，燕冰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吃惊的注视了二哥一会儿，注意到二哥那平静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二哥说的应该就是王怜花，第一时间她就想到三哥告密了，可都到这个时候了，她反而有了想倾诉的欲望，不想再追究原因了。

“三哥告诉你的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燕冰文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三哥经常说到他吧！也有可能是那年元宵节的那盏灯吧！或许仅仅因为去年的相救之恩吧！我也说不清楚了，只记得，他那么耀眼！那么美好！”

听着妹妹娓娓道来的相思之情，燕从敏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担忧，他知道妹妹已经栽进去了，但一想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燕从敏就不得不选择拆散他们，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问道，

“你了解他吗？你知道吗？整个洛阳的青楼楚馆、酒肆瓦舍，都在赞叹王公子的风流，你能忍受吗？这辈子就嫁给这样一个人？他的心将永远不在你身上，你只能永远在无望的等待中虚度年华，看他把一个又一个年球貌美的姑娘娶进家门？”

看着二哥越说越激动，燕冰文更加不确定了，因为她了解他的风流，知晓他的浪荡，所以她更加不确定，只能用一杯接一杯的酒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但听到二哥越说越过分了，她反驳道，

“我知道，我也不能忍受，也不想忍受，而且凭什么要我来忍受，我是燕冰文，我姓燕，他不敢的，只要我嫁了给他，他会改变的”。

看着妹妹越说越骄傲的样子，燕从敏笑了，目光锐利的看向妹妹，“对，你姓燕，你是燕家的四小姐，和其他的女子不一样，可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啊，他是一个风流浪荡的男人，他这一辈子已经爱上了无数个女人，也将会继续爱上无数个女人，他会在无数个女人的床上醒来，享受她们的温柔小意、柔情蜜语，你凭什么认为他会为你改变呢？”

随着二哥一句一句尖刀般话语刺向燕冰文，她已经摇摇欲坠了，眼前好像浮现出王怜花从不同女人床上醒来的样子，尖叫道，“不，他会……会改变的”，可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确定。

而燕从敏就是要打破妹妹的幻想，因为他知道，从一个男人的视角来看得话，王怜花或许喜欢过妹妹，但他的所作所为更多的只是因为妹妹是燕家的小姐，哪怕妹妹美若天仙也好，知书达理也罢，都没有一个洛阳通政使的女儿的身份重要，他不想妹妹陷入这段无望的爱恋中。

“他会吗？”

看着二哥似笑非笑的眼神，燕冰文想说什么，可却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他，最后，只能小声的说一句，”我......我只想告诉他一声，有一个.......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喜欢过他，我不求他一定要接受，只是默默喜欢，难道这都不可以吗？”这一刻，燕冰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看着难过的妹妹，燕从玉有一刻的心软，但最终只是选择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放弃吧！你们之间不可能的”。

燕冰文无妨判断二哥说了些什么，只想拼命的发泄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但她还是没有从二哥身上起来，只是小声的说道，“我知道，二哥，我都知道，他对我好更多的不过是因为我是燕府的小姐，可我还是喜欢他，但我也不是非要强求些什么。母亲已经帮我相看京城的人家了，我今后肯定是要嫁到世家大族的，我就只是想告诉他，我曾经喜欢过他，现在还喜欢他，如果他愿意，能给我一个回复吗？”说着说着，燕冰文的眼泪默默的从眼眶中冒了出来。

燕从敏感受到妹妹的痛苦了，她的眼泪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衣裳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远处雪地里五颜六色的灯笼，一时间突然想到了妻子坐在床上绣花的神情，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他为什么会想到妻子，或许是听到妹妹说母亲已经在替妹妹相看人家了吧！

他想到，最开始他对这个妻子也是不满意的，或许还算得上抵触吧！

大哥联姻勋贵世家的表姐，自己娶了清流人家的女儿，算下来，他们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都是为了家族，哪怕最后大哥大嫂琴瑟和鸣，自己和妻子也是举案齐眉，但一开始的时候终究是意难平。

如今，也到了妹妹了，可看着宠爱了十几年的妹妹，燕从敏突然就舍不得了，这一刻，他或许理解了为什么三弟会多次帮助妹妹，为她传递消息了。

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