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唇角勾起,脸上浮现出浅笑的弧度,转头看了看窗外。他们家住第四层,刚好能看见外面那棵茂盛的香樟树的树冠,绿叶、蓝天、白云便构成了最好的窗景。
从小到大,每次一遇到什么烦心事姜早都会看一眼窗外,能让她心情舒畅不少。
她最后还是换了一套衣服才出了房间,一出去原本嘻嘻闹闹的谈话声就如被按下了静音键般顿时没了。
姜早还看着手机,发现不对劲后微微抬了抬眼,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做贼心虚般把拿着手机的手垂下背在身后: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空间安静了好几秒,表哥家的小团子率先出声:
“姑姑,刚刚你把我的照片发给谁看呀?”
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入姜早耳里,却让姜早如听到噩耗一般脑袋一下炸开了花。
可不就是噩耗嘛。
想了想刚刚的聊天记录,姜早脸上的表情一下凝固住,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好几下。却还是压住心里的羞耻强撑着开口:
“小米糕,你说什么呢,我没有发啊。”
面前才刚到姜早膝盖的小女孩指着电视,声音洪亮:
“姑姑,我们都在电视上看见了,你这么大了怎么还骗人啊。”
“……”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在用手机给自己这个小侄女儿投屏动画片了呢?
她偷偷瞄了眼手机,上面确实有提示,应该是距离太远没连上就自动退出了。
但是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呢?其他的不都直接一整个退出,为什么到她这儿就只是退出影视app了。
来不及想这么多,她赶紧取消投屏,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使用这个功能。
回家第一天,就当着全家人的面出了这么大个丑,如果可以的话,姜早真想马上转身回房间把自己在里面锁个几天。
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只是刚抬脚转过身,她那个已经有了个女儿却还是很幼稚的表哥就马上开口打趣她,姜早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小米糕来爸爸这儿,你姑姑发给你姑父看呢。”
姜早唰一下涨红了脸,耳尖的烫觉让她很不自在,她抬起手捂住,想用温度更低的手心把它变凉。
紧接着外婆慈祥的声音就在后面响起:
“早早,别急着走啊,过来外婆这儿。”
姜早深深吐了口气:好吧,该来的总会来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随即坐到了外婆身边。
没几分钟,在外婆的糖衣炮弹下,姜早就把该说的都交代了。当然,省去了一些会让她担心的部分。
听见姜早全都招了,一旁坐着一直没出声的姜父姜母也才放心聊起来。
还好大家都没聊到她和傅泽桉在微信上聊的那个话题上去,姜早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
天色慢慢变暗,大圆桌上满满当当的菜一点一点变少,最后终于把所有人喂饱。
姜早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饮料,餍足地靠在椅背上。
沈芸把火关了,锅里的汤慢慢变平静,一点涟漪都不起。
“走,我们去客厅接着聊。”
小米糕早就去客厅玩玩具了,这会儿四个女人也手挽手地离开饭厅,留三个大男人在这儿收拾碗筷。
这好像已经在无形中成了姜家的不成文规定。
刚坐下没一会儿,门铃就响了,几人正疑惑着,在里面洗碗的表哥闻声开口:
“姜早,去开一下门,应该是我订的蛋糕到了。”
“哦。”
姜早不以为意,趿拉着拖鞋走去门边开门,门外站着的确实是个外送员,手里提着的也确实是个蛋糕盒一样的东西。
“姜早女士是吗?”
姜早点点头将蛋糕提了进来随手放在隔断柜上,转头就“质问”她哥:
“不是哥,你为什么收件人要填我的名字。”
沈淮在那边听不清楚,随便答了句话应付了过去。
又过了会儿,沈淮收拾好从里面走出来说要看看蛋糕长啥样才惊讶着说这不是他买的蛋糕,连店铺都不是同一家。
“什么?!”
“这家店蛋糕多贵啊,你哥我可订不起。”
这个品牌姜早很熟悉,价格确实要比普通蛋糕略高,但也不至于到吃不起的程度,沈淮这话是有点夸张了,所以收到时她也并没有感到奇怪。
想起刚刚吃饭时心疼傅泽桉一个人孤苦伶仃而和他聊天的场景,姜早一下明白了些什么,眼睛亮了亮。
她过去拆蛋糕盒外面的保温袋,袋子里果然装了张小卡片,上面简单写着“祝外婆生日快乐”几个字,署名那里不出意外地写着“傅泽桉”三个字。
姜早看着那张卡片,嘴角两边的小梨涡很快又浮现了出来,眼睛也跟着弯成月牙状。他总是能给她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他总是能很用心地待她的每一个家人。
姜早拿起手机给蛋糕找了个好看的角度拍了张照片想发过去交差。
正点进聊天框,傅泽桉的消息就过来了。
傅泽桉:【蛋糕收到了吗,我这里显示已经签收了。】
姜早把照片发过去。
早早枣:【收到啦,特别好看。】
早早枣:【谢谢你傅泽桉。】
那边很快回过来:【是我自愿送给外婆的,你说什么谢。】
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姜早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根本没找自己要她家里的地址啊。她把心里的疑惑发了过去,收到的答案让她再次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感觉,一股酸意顿时涌上心口。
傅泽桉:【上次在黎安就来你家接过你和伯母,你忘了?】
那次确实来过,但只是匆忙路过,这都一直记在心里吗?或许是这一切太不敢让人相信,姜早脑子一热就发了句很蠢很天真的消息过去。
早早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傅泽桉:【因为我要套牢你。】
嘴角笑意更深。
沈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姜早旁边,这时见姜早给手机息了屏才幽幽出声:
“又在和男朋友聊天呢?”
不出意料的,姜早被吓了一跳,她重重打在沈淮肩上:
“你有病啊,站这儿不出声。”
沈淮没正面回答:
“看你笑得不值钱的样儿,想当年我和你嫂子谈恋爱的时候我也这样。”
姜早收起笑容:
“干嘛?”
“我买的蛋糕也到了,让过去吃蛋糕了。”
姜早转头,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上面有个大寿桃的蛋糕,她闭了闭眼,真是不忍直视。
提着傅泽桉买的蛋糕,她也走了过去,到桌边状似随意地把蛋糕放了上去:
“外婆,这是我男朋友给您买的,他让我祝您生日快乐。”
两个蛋糕摆在一起,对比就更加鲜明了。
小米糕这时童言无忌地开口:
“姑父买的这个蛋糕更漂亮,我不吃爸爸买的了。”
全家人纷纷交换眼神,都放声笑出来。
-
这几天的京市天气就不像黎安那般晴朗了,大片大片的乌云铺在空中,即使在白天也将路人笼罩在一片阴暗中,莫名让人觉得很压抑,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
傅泽桉的爷爷年纪上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几年更是经常缠绵病榻。每次傅泽桉去看他他都会说自己肯定活不久了,让他早早做好心理准备。
接到傅际中电话时傅泽桉还在嘉莳处理工作,那通电话来得这么突然,手上捏着的钢笔就这么直直地摔了下去,墨水飞溅在白纸上随后慢慢晕染开。
明明几天前去医院老爷子看着精神都还很好……
他花最短的时间到了医院,进病房时发现病床周围围着很多人,大多是医生护士。傅家把财产这一块儿处理得滴水不漏,况且傅爷爷手上并没有股权,所以现场也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
或许是傅爷爷自己感受到剩不下多少时间了,就把他们都叫了过来。
傅际中是第一个发现傅泽桉进来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傅泽桉总觉得傅际中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愧疚。
绕过人群来到病床前,看见戴着氧气罩的爷爷艰难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即使这样,看见傅泽桉的那一瞬,床上的老人还是费劲地挤出来一个笑容,似乎在安慰他。
他眼前闪过小时候带着自己骑自行车的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傅泽桉总觉得自己像被堵住气管般呼吸不上来。
缓过神来,他很快调整好情绪蹲在病床前,把耳朵凑到老人的脑袋边,准备着听爷爷的临终之言。
老人迟迟不开口,傅际中意识到什么,遣散了病房里的无关人员。
宽敞的vip病房一下只剩下他们五人,本就是冷色调的病房变得更加冷清。傅泽桉握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感受到掌心极低的温度后突然涌上酸意,他强压住哽咽:
“爷爷,您要说什么?”
床上的老人开了口但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出口的声音很小。再伏低一点,傅泽桉将耳朵凑到氧气罩边,这才将老人说的话勉强听清,那句话被说得断断续续。
“阿树,你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的小名了,还是这样温柔。仅一个称呼瞬间把傅泽桉带回到小时候在巷子里生活的那几年,当时虽然没有富足的条件,但至少是真正自由、快乐的。
而现在,在他生命的尽头,他对自己的期许也只是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而已。
那股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迫使他不得不大口呼吸,他感受到胸腔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心里的酸涩再次蔓延至五脏六腑,眼泪最终还是掉了出来。
感受到手里爷爷的手指动了动,紧接着耳边又是一句话:
“我跟你爸说过了,他……”
说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旁边心跳监测仪刺耳的“滴”声。傅泽桉收紧握着老人的手,大概能猜到他没说完的话是想说什么。他为了自己和傅际中对峙过好几次,这次大概也是一样的内容。
傅泽桉眼里又蒙上了一层雾气,心像是缺了一块。他内心挣扎着却还是抬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即使被疾病折磨多年,那张脸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和蔼、慈祥。
好在表情很安详,并不痛苦,这大概是这时最能安慰众人的事了。
“滴”声结束,整个病房陷入了死寂,每个人都被悲伤笼罩,就连向来强势狠厉的傅际中都红了眼眶,眼角还泛着泪光,旁边的林芸也咬着嘴角让自己咽下哭声。傅泽桉沉默地蹲在那儿,两只手一直紧紧握住那只再也热不起来的冰凉的手。
沙发上坐着的傅奶奶大概是最平静的那个了,或许人到老年,对于生老病死已经看淡了。
傅奶奶看了蹲在病床旁的孙子一眼,对傅际中两人开口:
“你们夫妇俩一定记得老爷子说过的话他也就安息了。”
傅奶奶最了解他,他那个孙子不管生前还是去世后都是最让他牵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