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深秋,夜晚已经开始大幅降温,冷风跟小刀似的刮过人裸露的皮肤,干燥中带着生疼。
酒吧跟往常一样昏暗寂静,帘幕将每个卡座分割成独立空间。酒吧是预约会员制,从不接待散客,也因此成为了名流们深夜小酌的首选之地。
年轻的调酒师站在吧台后调试新饮品,冰球在装着浅蓝色液体的杯中旋转磕碰,冷气上升。
侧身从身后架子上抽出一瓶朗姆酒,他手腕轻抬,缓缓倾斜倒入酒杯中,不断举高手臂,液体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弧线。
液体即将溢出杯沿的瞬间,他精准收住动作,酒液将溢未溢,在杯口微微颤动。
最后点缀上一小片翠绿的薄荷叶,他抬眼,吧台对面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男人从头顶的鸭舌帽到身上的长款风衣,再到脚下蹬着的靴子,浑身都裹在黑色之中,帽檐更是压得极低,完全看不见脸,只见边缘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线。
“试试?”调酒师一笑,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男人不接话,伸手微微抬起帽檐,阴影中露出一双漆黑又精致的眼睛。
“我来拿我的东西。”声音很轻,气场却让人下意识发怵。
调酒师笑意更深,垂眼将一块金属铭牌滑到吧台中央,推开侧面的榉木小门,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男人压了压帽檐,跟他走进吧台后的小房间。
“又是酉安哥的帽子啊?”陈策在电脑桌前坐下,伸手开机。
“啊。”付己昂摘下帽子拨了拨头发,身上似乎还沾了些室外凛冽的冷气,“那傻逼硬塞给我的,总怕我不遮脸走在路上被李兆兴捅死了。”
“哦,我还以为是你喜欢,”陈策扭头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盯着屏幕,顺手打开E盘里的文件夹,“每次见面都戴。”
付己昂拨头发的动作一僵,沉默了几秒后干咳一声转移话题:“怎么样?你说画质完全修复了我才来的,别让我白跑一趟。”
“好了。”陈策敲敲鼠标,一个视频跳了出来。
画面中是绿树掩映的山间小道,一行人排着纵队前行。画面经过处理,镜头放大聚焦在一个绿色冲锋衣的背影上。
修复后的画质异常清晰,能清楚看到那人先是对身旁人露出微笑,搭上对方肩膀,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背到身后,做了个抛洒的动作。
视频很短,就十几秒,结束后陈策回头看了眼付己昂的反应,那人正盯着屏幕,对上自己的目光,勾出个无声的笑容。
他付哥上个月突然拿着手机大半夜跑来酒吧找他,要他复原一个已经没有记录了的视频,开价很高,时间也很紧。
他平时除了酒吧的兼职还要应付学校课业,每天挤时间紧赶慢赶,最后好歹是在半个月后复原了那段时间手机拍的所有影像。
给付哥发了消息,拎着电脑去他家把所有视频从头到尾审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他所说的那个视频。
不过问题随之出现。
视频是广角拍的,绿色冲锋衣一闪而过,只占了画面的一小部分,放大的话画质严重受损,糊得看不清细节。
他付哥当即大手一挥:返工,加钱。
这工作量大的程度不是一句“加钱”就能抵消的,因此他当场撂挑子,扬言绝不再接这种活。
谁知这个万恶的资本家第二天直接堵到了他教室门口,引得全校轰动。对方还威胁说会天天来蹲点,逼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重新开工。又半死不活地干了一周,终于是磨出来了这最终版本。
“谢谢。”付己昂低头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嗯。”陈策放下鼠标往后一靠,长出一口气,“我还担心你要是让我放大看他扔的是什么东西该怎么办,幸好……”
“能吗?”付己昂眼睛一亮。
“不能!”陈策叹了口气,“付哥,咱们别闲着没事挑战人类极限好不好?”
“钱不是问题。”付己昂低头掏着手机,“我再给你加。”
“哇操……”陈策欲哭无泪,捂着脸开始笑,“我要把你们这帮资本家全杀了……”他坐直身子,按下付己昂正准备转账的手,“不是钱的问题,是以人类目前的技术,修不出来。”
“行吧。”付己昂捏着手机不动了。
陈策弯下腰把视频导进u盘里,听见付己昂补了句:“谢谢。”
声音有些郁闷。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银行卡到账的短信。
“不用谢。”他拔出u盘,放到付己昂手里。
付己昂捏着u盘正反看了一会儿,放进了风衣内袋,重新戴好帽子:“走了。”
将付己昂重新送到后门,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再次融入小巷昏暗的夜色中。
男人脚步匆匆,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穿堂风凛冽,陈策打了个寒噤,抬头看了眼头顶阴沉的天空。
今年的初雪会到得很早啊。
酒吧在胡同深处,车子进不去,付己昂来时走得匆忙,随手把车头怼在胡同口旁边的小花坛边停的。
明明只待了不到十分钟,出来时却发现一群狗围在他车屁股后头,龇牙咧嘴地叫了半天。
他愣了愣,走到车头前弯腰看了眼,才发现墙角根儿有个狗洞,自己怼这儿刚好把狗子们的城门堵住了。
付己昂叹气,挥手把狗子们赶得远了些,小跑着重新回到车里,把车往后移了移,露出狗洞。
狗子们瞬间欢快地排着队,出溜出溜一个个钻进了洞里。
付己昂摘下帽子,盯着正钻洞的狗屁股们笑了起来,转身系上安全带。
刚坐正,手机就响了。他连来电人名字都没看,先盯着车载屏幕将车倒好后才点了接听。
“肖酉安已经到了。”温道韫说。
“温总,”付己昂满头黑线,“这种事不用特地告诉我。”
他还没适应跟这大代理人正常沟通。
这已经是温道韫这周给他打的第三个电话了,每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都怀疑这人是不是都不干正事,每天闲得发慌。
“毕竟好不容易要到你联系方式。”温道韫语气倒是很平淡,“我得多体验体验。”
付己昂叹了口气,张嘴刚要说话,就听见那头肖酉安骂了温道韫一声。
内容听不清,但温道韫随即笑了起来,对着那边肖酉安道:“他刚说不想知道呢。”
付己昂无语,不打算再听他们扯皮,瞎聊了几句后就挂掉了电话,启动车滑进了夜色。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暗中联系那些与李兆兴有过纠葛的年轻演员,试图说服他们收集证据,检举李兆兴。
调查越深入,他越是心惊,受害者远不止一两个,甚至波及多个圈层。
他挨个登门拜访,苦口婆心地劝说。可大多数人都抗拒重提旧事,坦言多年前不是没反抗过,但都被李兆兴强势镇压,甚至遭到更残酷的报复,实在不敢再冒险。
付己昂咬着牙,几乎用尽手段,甚至有些是威逼加上利诱,最后终于说动了一小部分人。
走访调查过程中他也逐渐了解到,几年前确实有个叫谢洺的小演员曾组织过集体举报,甚至手上还有李兆兴的床照。但可惜当时参与者都不温不火,很快就被李兆兴轻松摆平,谢洺也因此退圈,销声匿迹。
他根据线索去找到谢洺,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和不自量力的说辞。
九月中到十月末,他一直在坚持不懈地辗转于各个受害人间,大部分人都被他说动,只有这个最关键的谢洺。
付己昂捏紧方向盘,眼神冷了下来。
自己多次游走在受害人之间,肯定已经惊动了李兆兴,他现在都处在自身难保的状态。
今晚他会带着底牌,再去找谢洺一次。
如果这次还是失败,那他也不打算再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己昂!”刚进华襄主楼大厅,温道韫就迎了上来,跟他握了握手,“辛苦跑这么一趟。”
“温总好。”付己昂笑着也回握他的手,余光瞥见前台小姑娘正探头探脑地看自己,这才想起把肖酉安那顶傻帽落在车上了。
心里暗骂一会儿肯定要被那死玩意儿啰嗦,面上仍乐呵呵对温道韫道:“还麻烦温总亲自下来接我。”
温道韫脸上乐开了花:“你是贵客,我自然是要亲自来接的。”
付己昂干笑两声,越看越觉得这人殷勤得有些过头了,开始怀疑自己对他“可以信”的判断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错误。
温道韫带着他往电梯间走,路上不断有职员路过,见到他俩还会微微鞠躬,直起身后目光还会明里暗里地上下打量他,活生生给付己昂鞠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正常吗?
肖酉安来的时候他们也会对着肖酉安这样吗?
“合作愉快,付老师。”进入电梯轿厢,温道韫开口。
付己昂四处打量了一番,确认看不见其他职员了,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又叹了口气:“温总确定是真要跟我合作吗?您跟肖酉安明显往来更多吧?”
“我们俩真是意外。”温道韫笑了起来,“上个月有个经纪公司四处问能不能做植物检测,我也是问了才知道是他公司,刚好顺手让他插了个队,就认识了。”
付己昂干笑两声,满头黑线低下了头。
电梯数字一路往上蹦,到达楼层后,温道韫领着他走进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里头坐着的人一见到他就弹了起来:“你帽子呢?”
付己昂早料到肖酉安会是这反应,嘴角抽了抽:“我……”
“出事了?怎么不跟我说?”肖酉安扬起声音,“被人跟了?李兆兴吗?甩掉没?为什么没给我发消息?别什么都瞒着我啊,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也可以……”
付己昂叹了口气。
自从那天晚上去别墅找肖酉安,把李兆兴叫他去市南庄园的事告诉肖酉安后,这货就一直处于精神过度紧绷的状态,每天要发十万条消息轰炸,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被李兆兴报复了。
“好,安静。”温道韫面无表情抬手,走到会议室尽头主位打开电脑。
肖酉安这才收了话头,付己昂叹了口气,找准机会开口:“帽子忘车上了,没出事所以没跟你说,没遇见人,没来晚是你来早了,不是,有事也不会瞒着你的,帮你忙是顺手……”
“这怎么能忘?”肖酉安皱起眉,“这怎么能忘?不要不把安全放心上啊。是觉得帽子丑吗?我那边还有几个,回去拍给你看喜欢哪个?不行的话你自己找链接我买给你也行,反正你……”
“好,差不多得了孩子们。”温道韫拍了拍手,“唱山歌去广西,别来这儿。”
两人对视一眼,肖酉安重新老实坐下,叹了口气:“去吧,我等你。”
付己昂也叹了口气,走到温道韫身旁站好了。
“再次强调,这件事我不是白帮忙的。“温道韫握着鼠标,神色严肃地看向他,“条件已经说得很清楚,需要你与现任公司解约,签约华襄。最后确认一次,没问题吧?”
付己昂点头。
这件事温道韫在第一次和他联系时就说了。
“真好。”温道韫突然笑了起来,“不枉我三年前单枪匹马误入贵圈酒肉局结果最后还被不知情的付老师记恨上。”话落理了理衣摆,“不过你现在来也不迟。”
付己昂嘴角一抽。
“我看你们华襄也不是娱乐公司啊。”那头坐着的肖酉安扬起声音道。
“新业务拓展,需要己昂这种实力过硬,自带流量又熟悉娱乐圈规则的人才。”温道韫看向他。
“我也行啊,这些我哪点不符合?”肖酉安不服气。
“己昂,你看这里。”温道韫直接忽略了他,伸手示意付己昂看屏幕。
“喂!”肖酉安喊了声。
“我找人去联系了公安机关,几年前确实有报案记录都被压了下去,现在已经向上级部门汇报了。”温道韫抬头看了付己昂一眼,“这些证据可以给你,但你现在的社交账号和公开渠道都被李兆兴控制,打算怎么曝光?”
付己昂凝视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文资料,抿了抿唇:“我走访了很多受害者,收集了不少证据。为了保护他们,我不会让他们出面。到时候..可能会用新注册的账号发布。”
“就这样?没有别的手段了?”温道韫看着他,“你虽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