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元夏呆坐在床上，怔怔然地看了这滩血迹好久。

好半晌过后，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哦，她今年十二岁了。

沈老师说过，这是女孩子开始发育第二性特征的年纪。

她身体里两个叫“子宫”和“卵巢”的东西有了成熟的迹象，每个月得定期排出血块和积血。

通俗点说，她来初潮了。

卢元夏思索了好久，最终她想到的却只有一个问题——

哥哥洗床单会不会很累？

她看了一眼身旁睡得像一头那啥的哥哥，很是于心不忍。

他现在身上抹了那么多药，应该不能沾凉水吧？

那这床单谁洗？

爸爸饭店忙，几乎全年无休，从早到晚不着家，指望爸爸是指望不上了。

难不成让她自己来洗？

不会吧，不会吧。

一提到要劳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卢元夏就开始头疼了。

她想逃，想装作看不见。

可转念一想，她要是逃了，卢全冬不就得亲力亲为洗床单了。

……好烦。

最终卢元夏还是自己动手把床单给洗了，她将床单扔在洗衣盆里，烧了几壶热水，兑点冷水，用脚踩着洗的。

在天台晾床单的时候，卢全冬站在一旁，抱臂看她：“都说了我来洗，你偏不让，有必要逞这点能吗？”

卢元夏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卢全冬知道她是为了关照自己：“你哥我没那么弱柳扶风，不就搓张床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顿了顿，他挠挠头：“至于你来那什么，虽然我不太懂，但我隐约记得好像要用什么叫卫生棉的东西，防止血崩，你用了没？”

这年头的经期用品还不叫后世的“卫生巾”，人们一般都管它叫“卫生棉”，因为它作为一张一次性棉布，绝大部分是由柔软的棉絮构成的。

卢元夏：？

防止血崩是什么鬼？

谁家来个例假还能整成血崩？

她无语凝噎地白了老哥一眼，打了他肩膀一下：“不懂能不能把嘴巴闭上，丢人现眼。”

“嘶——”卢全冬假装吸了口气，“你才给我上完药就打我，不怕我先血崩了？”

“对不起对不起。”卢元夏才想起来，急忙去看他身上情况，“你没事儿吧？”

卢全冬摆摆手，大度原谅她了。

卢元夏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个，哥哥，你今天陪我去赶个集吧。”

“可以啊，你要买什么？”

卢元夏：“买卫生棉，沈老师只给我们班上的女生一人发了两片，不够用，我得去卫生站再买点儿。”

-

从卫生站出来已经是中午，兄妹俩找了家小饭馆吃饭，吃完饭不急着回家，继续在街上溜达。

为了后面几个月的提前预防，卢元夏一次性买了一百多张卫生棉，用黑色的塑料袋装着，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算一天换四片，每个月例假来七天，也够用小半年了。

女孩子的隐私部位比较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如临大敌。

……她应该不像朱晓莉一样，贴歪了吧？

这不想还好，一多想，卢元夏就忍不住坐立难安，上个街她时不时就得去公厕跑一趟，让卢全冬在外面等她。

才步入青春期的少女，对生理期的事情都太懵懂，也太青涩，家里又没有女性长辈引导，只能纯靠自己忐忑摸索。

卢元夏第七次还是第八次跑公厕的时候，卢全冬坐在路边石墩上，他顶着头上的大太阳，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宝贝妹妹有点儿磨叽。

还好，反正他今天没其他事干，有的是时间和精力陪她折腾。

就是初秋的天气实在不按常理出牌，落叶掉下来了，烈阳却越升越上去了。

他本就不算白，回去之后估计又得黑几个度。

虽然他一个男的也不在乎自己白不白，但卢元夏很白啊，像个奶叽叽的糯米团子一样。

他和夏夏站在一起的时候，外人会不会觉得他俩像两个世界的人啊？

少年人也开始有了不输少女的敏感心绪，愁起来了。

卢元夏洗完手从公厕出来，她甩了甩手上水珠，看到卢全冬盘腿坐在石墩上，一副难以言喻的百转千回之色。

她用沾了水珠的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卢全冬将心绪收好，“以为你掉厕所了，正打算找个保洁阿姨帮我去你们女厕捞人呢。”

卢元夏不满：“你嫌弃我蹲厕所时间长。”

她解释：“其实我不是去卫生间蹲厕所，我只是……”

卢全冬：“只是什么？”

卢元夏看着他单纯探究的表情，恍然间愣了一愣。

她意识到了一件她之前从没在意过的事。

——她哥哥是男孩，而她是女孩。

男孩和女孩之间，可以这样亲密无间地分享那些隐秘的私事吗？

虽然她和卢全冬血溶于水，日夜相伴，早就无比熟悉彼此的存在，可他不也是男生吗？

身理为男，心理更为男。

她又不可能和班上别的男生分享自己的私事，那为什么和卢全冬……

一种怪异而隐晦的异样感从心底升起，卢元夏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情绪，但那些本来她无所谓的东西就这样在舌尖打了转，脱不了口了。

她说不出来，敷衍过去：“算了，说了你也啥都不懂。”

“我不懂可以学啊。”卢全冬定定看着她，“你们女孩子的事，你什么都不和我讲，我从哪里去了解，总不能让我去问沈老师吧？”

“你了解那么多干嘛。”卢元夏也是不懂了，“你又不会每个月固定流血，难道你还要学习如何用卫生棉吗？”

“可以啊。”卢全冬逗她，“只要你教，我保证学得会。”

卢元夏：“滚。”

刚说完滚字，卢元夏又缠着卢全冬撒起娇来：“哥哥，你能不能先别急着回家，再陪我去看场电影呗。”

卢全冬已经走在了前面，他回头看她：“你到底要我滚，还是不滚？”

“别滚，坚决别滚。”卢元夏迈着小碎步跑到他面前，“我听大人们说最近公社影院重新开张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公社影院在镇西的老郊区，是座公办老影院了，前几年因为收益不佳歇业了，停办了好几年。

雪松镇虽然离主城区偏远，但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县辖镇，镇上连个像样的公家影院都没有，未免太落后寒碜。

于是今年父老乡亲们你一块钱我一块钱地筹钱，又把它给重新盘活了。

为了鼓励老百姓去贡献影院收益，镇民办那边特地将票价打了五折，原先票钱要四五块钱一张，现在不到三块钱就能看场全彩带字幕的大银幕电影。

卢元夏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四五块钱都能买一本金庸精装小说了，票价如果还是原价的话，是有点小贵。

普通工人家庭本就日子紧巴巴，不会愿意把太多钱花在影院这种娱乐性场所。

影院门口有小商贩推着厚厚棉被的白色冰棍车，还有瓜子花生等各种小吃在叫卖。

卢元夏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卢全冬。

卢全冬睨她：“你想吃什么就拿呗，我又不拦着你。”

卢元夏笑逐颜开，眼珠子往冰棍车上滴溜溜地转，她的手摸上了一根草莓味的粉色冰棒。

嗯？她要买冰棍？

卢全冬皱眉，拦住她：“等等，我记得生理课上老师好像说过，你们女生经期不能吃冰的。”

“你记错了。”卢元夏眼睛快黏在冰棒上了，“生理课老师没说过这样的话，说的是让你们男生走路要穿鞋，不然长不高。”

“……”

卢元夏舔着冰棍在影院售票窗口前排队，最近新摄制的热门影片会张贴商业广告，当红影星的人形立牌就是打广告的活招牌。

卢元夏看到一个挺帅的男星立牌，黑卫衣牛仔裤，气质痞痞的，有种混不吝的野生帅气感。

她眯着眼看了眼，叫什么刘、德、华？

旁边还立了个漂亮的女星立牌，叫吴倩莲，卢元夏感觉学校里的音乐老师洪玉玲和这位女星长得有点像，都是那种小家碧玉，清纯秀气越看有味道的气质美人。

这两位俊男美女共同主演了一部香港影片《天若有情》，引入大陆后目前正在热映中。

卢元夏指了指这部叫《天若有情》的港片：“我们就看这个！”

这年代没有可以传播影片口碑的桥梁，大家都不知道剧情质量怎样，看片都是在售票窗口前盲选的。

但至少男女主长得好看，冲着帅哥美女的脸去，这两张票钱也不算亏。

进放映厅的入口处有一段铁栅栏，持票的观众需要排队检了票，检票完后才能入内。

因为有规定身高一米三以下的小孩不用买票，当然座位得和家长共用，有的小孩身高超出了规定范围，大人为了省张电影票钱，就指点小孩走到检票口的时候蹲下身，快速向里猫着腰走。

有的检票员工作了一天容易放松懈怠，小孩就可以打马虎眼蒙混过去。

就算被逮住，大人也可以找借口说是小孩不懂事瞎蹿，把票钱补上就是了。

卢元夏看到一个猫着腰企图逃票的小男孩，就在她正前方。

卢全冬也看到了。

卢元夏踮起脚尖，凑到卢全冬耳边，悄悄说：“哥哥，前面那个男孩子快和我一样高了，你看他为了逃几块钱的票把背弓成那样，有点好笑哦。”

“嘘——”卢全冬低声说，“别拆穿人家，没准人家在扮演千年的王八呢。”

兄妹俩对视一眼，默契又缺德地笑出了声。

卢元夏又悄悄说：“我今年体检测了身高，我快165了，是我们班前三高的女生，老师估计我未来可能长到一米七哎。”

“加油！”卢全冬给她打气，“也祝我早日长到一米九。”

“一米九？”卢元夏惊了，“你信口开河吧，你咋可能长到那么高？”

卢元夏想的是，虽然卢仁晋和夏伏婷都不矮，哥哥遗传爸妈，肯定也不可能矮，但怎么也不至于比她高了二十多厘米吧。

以后她看他还得了，得把脖子仰断吧。

“切，怎么不可能。”说起身高，卢全冬就有点小得意，“我还差几厘米就一米八了，以我这比拔苗助长还牛的往上蹿的速度，长到一米九，也就两三年内的事吧。”

卢元夏白了他一眼：“你小心牛皮吹破了，到时候闹笑话就好笑了。”

卢元夏低估了男生对于个子的执念。

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他，在身高这件事上，卢全冬也要嘴硬到底：“没有一米九也会是将近一米九，187或者188左右吧，反正绝对超过185。”

“……”

到达放映厅，卢元夏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两个视野佳的好位子。

她拍了拍身侧椅子，示意卢全冬“坐”。

等他们落座之后，卢元夏发现前边椅子上一对中年男女的背影有点眼熟。

她往前凑近一看，惊奇出声：“邓叔叔？洪老师？你们怎么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