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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画舫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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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这天,落日熔金。

归巢乌鸦的叫声把天空扯得愈发空旷,天边火烧云逐渐褪成暗红色。城西校场上,余晖爬过成排的草靶,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魏青山拿树棍敲了几下新兵的手背:“握弓别跟攥刀把子似的,虎口顶住弓把,食中两指勾弦,手腕打直!对!”

隔壁的新兵也好不到哪去,弓弦在手里直打颤,贺修筠抬手拍他后心:“腰板挺起来,看靶心别眯眼,越眯越看不清。”

小士兵鼻尖冒着冷汗,还是很紧张,魏青山道:“叫贺将军给你示范下,好好盯着。”

贺修筠接过小士兵手里的弓,讲解了些要领。

突然有探子匆匆跑近,凑到贺修筠耳边说了几句,他握弓的手指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在尝试拉弓的新兵,随后点头嗯了一声,手指虚挥示意探子退下。

贺修筠回神,握着弓拉开半臂长,对新兵道:“拉弦要稳,不要使蛮力。”

一旁的魏青山大声附和:“对!跟你平时端碗吃饭一个理,碗端平了汤才不洒,就俩字,多练!若真上了战场,弓弦拉满胳膊抖得跟筛糠一样,箭还没射出去脑袋就落地了……”

话没说完,贺修筠勾弦的手指松开。

“看见没?箭离弦前就记仨字,稳、准、狠,熟能生巧,啥时候一套流程下来跟村口大娘烙的饼似的清楚……”魏青山突然噤了声。

只见那支箭矢“嗖”地窜出,扎进……离草靶十万八千里的地上。

小士兵小心翼翼问:“魏教头,这个也要学吗?”

魏青山抹了把汗,干笑着找补:“这叫声东击西的巧劲,你们新兵蛋子暂时不用学。”

贺修筠:“……”

他将弓往兵器架上一搁,对魏青山道:“魏教头,这里暂且交给你了。”

“诶!贺将军去忙。”魏青山目送贺修筠走到校场角门,见他翻身上马,往城里去了,这才啧啧笑出声:“我可晓得今儿个是啥日子……”

贺修筠在马背上想了一路。

消息是从安国公主那处打探来的——萧钰此刻正在画舫上,同某个男人饮酒夜话,还是一个精瘦的花架子小白脸矮男人。

贺修筠目光微凝,攥紧了缰绳。

是他先隐瞒身份去招惹萧钰不假。此后他们越走越近,发展成了她对着“景珩”倾诉完心意,转头又给了“贺修筠”名分——反正两个身份都是他,唱着双簧自己吃自己的醋,也算当初隐瞒的报应。

今日乞巧节,她没捎来只言片语就算了,居然转头与其他男人游湖饮酒?

同为男人,他自然清楚那些人的心思。

先前萧钰“脚踏两只船”,即便她并不知情,但两个心上人都是自己,他便也忍了。

今日,他非得先揪住那个男人,再找她问个清楚。

湖心处画舫装点得流光溢彩,外侧甲板上,三两个歌姬正抱着琵琶弹奏,酒盏相碰声混着吴侬软语的调笑,把船舱熏得旖旎缠绵。

老船夫立在船尾,两岸闹哄哄的声音融进夜里,小舟上那盏豆油灯随着桨声轻轻摇晃,朝着灯火通明的画舫慢慢蹭过去。

贺修筠单膝屈着抵在船头木板上,他走得急,没来得及换衣,靴底还沾着校场的草屑。

岸上灯盏如流萤缀满长堤,他望着湖畔结对的游人群,随即又将视线投向画舫二楼明灭的灯火上,心底腾起股躁意。

“小伙,你咋就一个人呐?”老汉摇着桨打趣,“今儿我渡过去的客人可没单个的。”

贺修筠喉结动了动:“她在上面等我。”

小舟离湖心越来越近了。

画舫二楼小间内。

“定是传信的人说你在跟男人喝酒,你瞧他衣裳都没顾上换。”刘翎冉捏着酒盏笑着,眼尾扫过即将靠近画舫的小舟。

萧钰往栏杆外望了眼:“等他上来见着你,误会自然就消了。”

“哎——”刘翎冉将半盏残酒与萧钰的酒盏并排放,瞧她眼睛发亮的模样,便知这人又冒鬼点子了,“谁叫他早前不主动邀你出来游湖,这时候知道急了。”

刘翎冉问:“想不想瞧瞧他吃味的样子?”

萧钰狐疑道:“你想如何?”

“我躲那里面去。”她冲角落的百叶柜抬了抬下巴,“放心,只要我不踏出这个屋,加之他看到我的这身行头,保管不疑心你同旁的男人私会。”

萧钰垂眸想了想:“随你。”

得了准话,刘翎冉敏捷地钻入柜中,在柜门合拢前飘出来一句:“乞巧佳节嘛,总得添些乐子才不负这灯火美景呀。”

片刻后,外头有人轻叩木门。

萧钰搁下酒盏:“进。”

贺修筠推门而入,湖风裹着微凉的夜露漫进屋子里。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两盏残酒,其中一盏杯沿上还凝着半滴未干的水渍。贺修筠侧头挪过视线,懒懒道:“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扰了这番好兴致。”

萧钰立在窗前,鬓边那朵芍药格外艳丽,烛影映得她双颊酡红,像浸了层薄霞,眸中的清冽被酒气蒸得柔了些,宛如冬雪化在春水里。

她莞尔:“尝过今年秋天的桂花酿么?我尝了,比宫里的还甜。”

话语的尾音被酒气浸得发哑。

不知这话刺激到他的哪根神经,贺修筠走近她,也不说话。

两人陷入了沉默,萧钰也不出声,偏她还望过来,杏眼里裹着潋滟的醉意,勾得人心慌。可落在贺修筠眼中,又是一番别样的意味了。

仿佛萧钰是在挑衅他。

贺修筠盯着那双如涳濛山色的无辜眼睛许久,缴械般低下头:“你别这样看我。”

下一刻,他忽然抱起她,托着将人放在案几上。

萧钰的膝头抵在他的腰间,裙摆扬动时扫翻了桌案上的两盏酒,桂花香甜混着酒渍在地板上蜿蜒成痕。

他身量很高,此时也只能仰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最受不了萧钰这样,被这双眼睛一看,什么嗔怒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贺修筠抱着萧钰,埋在她的颈间,认真道:“那日在香云寺,我就当你那话是答应与我私定终生了,所以不要同旁的男人这样了。”

“好不好?”他轻声央求。

谁也未曾想到贺修筠上来就这般直白。

萧钰意识到不对,刘翎冉还在房间里,她下意识地推开贺修筠,让人不要说下去了。

贺修筠动作倏然顿住。

角落的百叶柜里发出一声轻响。

贺修筠目光如刀扫向角落,随即走近拽开柜门,里面的人还在扒着柜门听外头的动静,顷刻失了力,身形没稳,一跟头栽在他的靴面上。

刘翎冉被一只手拎着后颈衣领提了起来,冰凉的刀刃抵在她的脖颈处。

她尴尬看着贺修筠,僵硬地说了句:“晚上好啊……”

贺修筠:“…………”

他松开了刘翎冉。

“躲起来只是怕你冲动,上来砍我两剑。若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刘翎冉一边讪讪道,一边向门外退去,临走时还不忘关上门。

屋门叩上,徒留一室寂静。

“我想你是误会了。”萧钰语气平和,如窗外那方映着灯影的平静湖面。

她的眼尾扫过贺修筠紧绷的肩线,一五一十解地释:“今日是安国公主的邀约,同我游湖的人也是刘翎冉扮的,从没有过旁的男人。”

贺修筠闷声闷气:“骗人是狗。”

萧钰上前揽腰抱住他,笑道:“狗才不会骗人,你还未见过我府上那两只小犬,可爱得紧……”

说到狗他又不高兴了。萧钰取了两只新的酒盏,倒了桂花酿,想着将人哄好。

她很享受拿捏他的情绪,又带了些恶趣味,老是将人哄好后,借着醉意不经意间抛出新的话头……惹得他不爽后,又给颗甜枣捋顺了毛。

星河在湖面碎成银鳞,萧钰歪头望向夜空那片灿灿的星子。

贺修筠循着她的目光:“在看什么?”

“看星星,看月亮。”萧钰悠悠道。

贺修筠:“我在北疆也时常看月亮,不过那儿的月亮又冷又远,不如上京的好看。”

“传闻今日,天上的仙子会和情人相会。”她又收回视线看着贺修筠,“你老是盯我做什么?”

那双眼里盛了澹澹水色和月色,贺修筠沉声笑道:“天上没有仙子。”

萧钰反驳:“有的。”

“没有。”

天上没有仙子,地上有。

“我说有就有。”萧钰喝着喝着就醉倒了。

贺修筠深谙她的酒量,无奈摇摇头,端来醒酒汤一勺一勺哄着喂她喝下。

侍女伺候萧钰更衣睡下后便退了出去。贺修筠进屋,望着榻上恬静的睡颜,她许是困极了,没像上次过生辰那样缠着他闹。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贺修筠却说个所以然来。

*

夜色寂寂,亥时将尽,先前如织的人群渐次散去。

裴令舟坐在小木舟船头,这画舫四面环水,唯有划小舟才能靠岸,他专门蹲守在此,帮着贺修筠盯着可能溜出来的“某个月白袍男人”。

贺修筠进画舫好一会儿没动静,裴令舟依旧不敢松懈。蓦地,朱漆门“吱呀”开了条缝,有人扒着船舷往下面的小舟上溜。

他看得真切,那人穿一身月白锦袍,身形瘦小,瞧着像个花架子,跟探子说的特征分毫不差。

裴令舟二话不说,纵身跃往那人攀着的船舷边,剑刃出鞘寒光一闪,他沉声威胁道:“下来。”

那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受了惊,手一滑掉进水里,扑腾两下冒出头,抹了把脸就往旁边小船游。

裴令舟哪肯放人,踩着船头追了过去,见对方刚爬上船,抬剑就要将人制服住。那人反手一抄,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劈头盖脸砍过来。

“还不是个省油的灯。”裴令舟旋身躲开刀锋,借力往画舫甲板跳。谁想那人比他还利索,脚尖点着船头木板就朝画舫上面翻去。

裴令舟甩出腰间绳索,套住那人的脚踝往回拽。月袍“男人”踉跄着摔回小舟,船身晃得厉害,裴令舟趁机想绑住那人,却被对方蜷腿使了一股巧劲蹬中胸口,闷闷地倒栽进水里。

等他湿淋淋爬到画舫底层的甲板上,小舟已漂出两丈远,灯影下他看清了那人。

哪是什么男人,分明是个女子!

束发的缎带松了,她理着湿透的长发,衣裳被泡得贴在身上,隐约显出几分女子纤瘦的身段。

只听对方破口骂:“哪来的小毛贼,敢截姑奶奶的船?”

裴令舟抹了把脸上的水,再想起画舫里萧钰和贺修筠的纠葛,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守了半晌的的“月白袍男人”,是刘荻家那个姑娘扮的男装。

日前,他与刘翎冉有过几面之缘,所以认得。

“刘姑娘,得罪了。”他抱剑拱手。

刘翎冉看清了他的样貌,顿时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扬唇呛道:“裴管家,许久不见,你怎么朝熟人动手!”

裴令舟:“……”

罢了,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刘翎冉挑眉瞥向画舫二楼,转而看向裴令舟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了,赶紧打道回岸上,咱们去换身干净衣裳。”

她拽着同样浑身湿透的裴令舟爬上小船。

裴令舟哭笑不得摇头:“我哪能想到,探子说的月白袍男人是你扮的。”

刘翎冉打了个喷嚏,继续拧着衣服上的水,叹道:“折腾半夜咱俩弄成了落汤鸡。”

真是应了她先前对萧钰说的话,这乐子添的,保准让人记忆犹新。

裴令舟感同身受,合着自己守了半夜,又在湖水里泡了一遭,追的是个比他还能打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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