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抒赶往刑部,用“据不知名人士透露”这样的名号,将萧睿言所述情况反映给了许昭。
收到情报后不多时,许昭前往贡院调取“方知瑜”的原卷,暗中收集方知瑜本人和柳玉成的字迹进行比对,又寻了个由头与方知瑜谈论考题,基本可以确定柳玉成替考之事属实。
随后不久,又有几名知情人向许昭提供线索,言说柳玉成正在京郊的清源村中当教书先生。为了不打草惊蛇,许昭派人密切关注方知瑜的动向,同时带上陈暄和两名下属,与孟允抒迅速赶往清源村。
时间紧急,孟允抒和许昭在车内坐定后,这才得了空,谈论彼此对案件的猜测。
马车在路上疾驰,将两人的声音遮盖了大半。
“陈修远是在进京赶考后才与柳玉成结识。根据柳玉成的口供,两人是在书肆中买书相遇,因对书中论点所持观念一致,故而聊得十分投机。”
许昭回忆着卷宗记录,将他们已获取的情报串联起来。
“且不论柳玉成这段证词的真伪如何,他们两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参加科考,就有碰面的可能。”
他的言下之意是,陈修远或许知道柳玉成替考之事。
这是对陈修远一案最合理的解释。如此一来,柳玉成就有了作案动机,方知瑜也具有买通县衙官员的实力。
纵观当下他们所掌握的信息,所有人的证词都指向了柳玉成。只有先找到他,才能进一步推断案件真相。
想到这孟允抒有些纳闷,她问许昭:“现今距离县衙结案已是半月有余,柳玉成若是畏罪潜逃,他为何不趁早离开京城隐姓埋名,而是躲在京郊?”
“清源村是柳玉成的故乡,在那里生活到底方便些。况且陈修远一案已经尘埃落定,他大概也存着侥幸心理。”许昭转而说道,“但以上只是我个人猜测,具体原因如何,恐怕只有我们亲自问过柳玉成后才能得知。”
调查再次陷入停滞,孟允抒只能将注意力挪到当下,听着马蹄叩击地面的脆响。
清源村距京城中心有八十余里,五人一大清早就踏上行程,待几辆马车行至村口时,已是黄昏时分。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停了下来。前方的路太窄,马车不方便通行,于是几人下车步行。
孟允抒踩到地面上,环顾着四周的环境。清源村本就是个人口密集的大型村落,周边还有不少零散的小村庄挤在一起,村里的道路错综复杂,他们当前并不知道柳玉成的详细住址,要找到他还得花上一番功夫。
她看看村口的那户人家,篱笆圈起一片空地,房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半大少年和一个小女孩,男孩十四岁左右的模样,女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两人正在说着些什么。
孟允抒对许昭说道:“我们去问问,看他们是否知晓柳玉成住在何处。”
许昭点头应允,当孟允抒靠近篱笆时才发现,那女孩手里捧着本书,男孩则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像是在给她讲解算术题。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露出和善的微笑:“小兄弟,还有那位小姑娘,请问柳玉成是你们村里的人吗?”
两个孩子闻声都抬起头来,男孩站起身,将女孩护在身后,向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盯着他们。
他并未回答孟允抒的问题,反问她道:“你们是什么人?”
今日为了路上方便,许昭等人未着官服,旁人不能像往常一样从他们的打扮上认出其官员身份。
这两个孩子不是城里人,他们应当没有听过报社的名号,孟允抒觉得她的身份解释起来太麻烦,干脆把许昭推了出去:“这位是刑部郎中许大人,我们四人都是他的随从。”
男孩闻言,将目光从他们五人的脸上依次扫过,当他再次看向许昭时,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敬畏。
孟允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方才这句话把许昭的形象衬托得无比伟岸,威风八面。
许昭只能就坡下驴,学着孟允抒的样子打起官腔来:“今日我来村中寻找柳玉成,想要让他助我查明一桩冤案。我有腰牌为证。”
许昭上前一步,将腰牌递给男孩。
对方显然分辨不出腰牌的真伪,他装模做样地浏览了一遍腰牌上的各种信息,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们要找柳先生?”
“对。”孟允抒点头,“你认识他?”
“嗯。”男孩的语气坚定,充满自豪,“柳先生是我们村里的教书先生,他是个好人。如果有冤案需要平反,他肯定会鼎力相助。”
陈暄听到这话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中满是讥讽。
男孩没察觉出陈暄笑容中的古怪,他看了看村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是在估量自己接下来行动的安全性。而后他开口说道:“村里的路不好走,我带你们去吧。”
孟允抒喜出望外,向男孩连连道谢。
男孩叮嘱小女孩看好家,锁上大门在前方带路。孟允抒跟在他身后,和他聊起了闲话:“她是你妹妹吗?”
“对。”
孟允抒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但男孩似乎有心防备着他们,每个回答都十分简短。
“我方才看到你和你妹妹在地上写字,你们都在那位柳先生的私塾中念书?”
得到男孩的肯定答复后,孟允抒看向许昭。
他的神情和孟允抒一样,向男孩投来惊异的一瞥。
在胤朝,平民阶层的读书人本就是少数,女子念书更是贵族小姐的特权。乡野间的女童捧着书看,简直可谓一大奇观。
孟允抒不动声色地说道:“小兄弟,我无意冒犯你,但我实在疑惑。我见你们的家境并不算富裕,你们爹娘居然愿意供你们兄妹二人一同读书?”
“并非如此。当初我念书时就经历了许多波折,到我妹妹那里更是如此。”男孩第一次说了个长句,“所以我才说柳先生是个好人。”
他抬起头,盯着远方的地平线说:“柳先生曾说过,一个人,不论男女,不分贫富贵贱,都应当有读书的机会。我爹娘说掏不起学费,柳先生就分文不取;爹娘说妹妹读书无用,反正她将来也只是嫁作他人之妇,柳先生气得与他们大吵一架,三番五次地上门劝说,最后终于让他们同意送我妹妹去私塾。”
男孩口中的柳玉成与陈暄对他的印象大相径庭,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那是当然。”
男孩疑惑地看了看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因为前方的几幢房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那就是我们的书院。”
孟允抒抬头望去,在大片田地旁边,有一处青砖灰瓦的建筑,占地面积不大却干净整洁。三进院落依山势而建,从前庭到后院层层抬升,似乎暗含“步步高升”之意。
随着她走近私塾,匾额上“明德书院”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男孩向他们讲述着书院的概况:“平日里先生们都在前庭授课,后院是他们的居所。中庭里有藏书阁,我们可以从中借阅各种典籍。”
他带五人走进前院,指着东边的那处房间对他们说道:“半个时辰前我们就已经散学,但柳先生通常会在惜时堂中多坐一会,在课后为我们答疑解惑。”
在他的指引下,孟允抒拾阶而上,随他进了屋子。
她此前已经见过柳玉成的画像,因此一眼便认出了他。柳玉成正坐在惜时堂的最前方,左右围着六七个学生,认真聆听着他的教诲。
“柳先生,这几位大人有事寻你。”
柳玉成周围的学生听到男孩的话纷纷转头,而后自觉地为柳玉成让开一条通路,好让他能看清楚来人的样貌。
当柳玉成的目光落到陈暄脸上时,他眉头微蹙:“你竟然一直寻到了这里。”
陈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当即就要发作,所幸许昭及时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几个学生挡住陈暄,他们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却肩并肩地站成一排,用身体护住柳玉成。
“抱歉,他向来有些冲动,我们并无恶意。”许昭令两名下属拉住许昭,又拿出自己的腰牌自证身份。
趁着许昭向柳玉成解释详情,孟允抒扫了眼这间学堂的环境。
屋内摆着三十张杉木书案,案头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这样看来,学生来上课时只需要带上书本即可,连文具都不需要自备。
柳玉成听许昭说完大致情况,又看了他的腰牌,语气和缓地遣散堂内的学生:“放心,他们是官府中的大人,没有恶意。你们几个先回家,有问题的话明日再与我讨论。”
几个学生踌躇了一会,在柳玉成的再三劝说下陆续离开。随后,柳玉成起身向孟允抒等人行了一礼,请他们换个地方说话。
“既然几位大人有要事在身,那就请随我到正厅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