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韶乐声不绝于耳,墨如初由女官牵引,就这样走完了迎礼后的各项流程。
此中诸项礼仪之繁琐,较之早间相府内的传制发册,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何谓规行矩步,以前她不懂,可今日,却是真正见识了,再一联想到今后的日子……
一路入到太子寝殿,再由两名东宫侍女前引着坐到内室的榻上,刚缓过一口气,墨如初便被身下的丝缎吸引了全副注意。这缎子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竟透着微微凉意,很快平复了入夜后夏日的余热给她带来的气躁与烦闷。
得亏有了它,若不然,眼看喜帕被揭落进而抬眼之时,她怕是难有好脸色面对那位同样在目视着她的太子殿下。
入目的,是一张极为周正的脸,丝毫未被今日大婚的喜气所浸染,脸上温度有之,却无喜悦。
得罪了那么多人,引致太子位不稳,确实……
合卺酒已呈到眼前,魏令钧递了一杯给她,她一愣,抬眼,转而在对方的注视下,抬手接过。这一下低眉抬眼间,又是一眼,早听娘说过,孙后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今上,虽排行十八,却也是先帝那十八个儿子中最拔尖的。这两人结合生下的孩子,自不会差。
饮过了合卺酒,这厢礼毕后,随侍在侧的宫人方才退了出去。而那两位自戌时起便候在了宫门处的侧妃,也才由东顺门抬入了宫中。
而后,魏令钧便不见了。
原本,对于那杯合卺酒后要发生的事,墨如初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是避无可避的事情。可人既然一句话没说就起身走了,那她自然乐得轻松。
没有去想对方此番离开的因由,墨如初转而在云裳云月的帮衬下,卸下花钗头饰,以及那分量十足的大婚礼服,更衣过后,总算是落回个一身轻。
想着既然太子离开之前并没有说他今晚不回来,那她也唯有继续等着。
从一更天的末尾直等到三更初,眼看她这边都已祭完了五脏庙,却还是不见外头有半点动静。
由此,墨如初回想了一下,自打那方盖头被揭落伊始,她也未见有任何失仪之处,却不知是哪里招了那位太子殿下的不喜,以至于走之前也不给留个话。
若是能给个何时回来的准话,她也能稍睡一下解解乏,不至于将时间白白耗费在空等上,连带着云裳云月也站着陪她一直等到了现在。
三人中,眼下只觉腰酸背疼的云月终是在得了墨如初的一个首肯后,出了内室,将候在殿门口的两个宫婢唤了进来,由着她们家小姐发问,“可知方才,太子殿下去了何处?这么晚了,怎还不见回来?”
两名东宫侍女似有些为难,躬身之余,倒也不敢抬眼乱瞧,却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像是终于有了些底气般,抬眼实话实说,“太子妃有问,奴婢不敢欺瞒。想来,太子妃许也知晓,两位侧妃数年前,曾是长乐公主的伴读。那些年里,少不得要在宫中偶遇太子殿下,这每每,两位侧妃也都是能上前,同太子殿下说上几句话的。”
一方话落,随即便由另一方无缝接起,“这些年里,宫人们私底下都传,来日,殿下的正妃必出自她二人之中,可如今,两人却都只落了个侧妃的名分。今日,同为大婚,两位侧妃既不传制,亦不发册,太子殿下更不曾亲迎,想来,这心下,多少是委屈的。”
看似不着重点甚至答非所问的两番回话,无不透着弦外之音。墨如初覆了覆眸,想着这话的言外之意无外乎是,心里多半是委屈了的两位侧妃,太子怎么也得稍加安抚一下,索性,就以新婚夜冷落正妻的方式,倒也有趣。
若是照此发展,怕是都不用到明日,只从今夜开始,她就注定要沦为东宫上下的笑柄。
抬眼将跟前两人来回打量了一番,墨如初并没有动怒。
若非眼前这两人诚惶诚恐的模样,委实还欠些火候,她倒是真会顺着她们的说法往下想。
虚抬起手,拦下了越听眉头越紧且正意欲上前理论的云裳云月,墨如初朝前施以大方得体的一笑,“既是如此,那你们便先退下吧!想必,殿下今夜即便是回来,也该很晚了,这里有我两个随嫁丫头即可。”
眼中瞬闪过连抹惊愕,两名侍女旋即压了压眸,乖巧听命退下时,倒也俯首帖耳。
其后,一直不解自家小姐用意的云月耳听着外间没了脚步声,连带着声息亦无,这才开口,“这两人分明是在给小姐难堪,怎可以就这么——”
不想,话还未尽,就被其姐一个眼神截了下来,“月儿,你还没发现吗,她们在试图激怒小姐。”
经此一番提点后,云月眸眼一惊,当即反应了过来。
瞧着自己身前一左一右的姐妹两人,墨如初知她们方才乃是护她心切,但有些事,尚需趁着为时未晚,加以点明,“裳儿月儿,从这一刻起,你二人需时刻谨记,此处不比江湖,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与我撇不开干系,往后行事,便更需小心谨慎。我既带了你们进来,来日,也是希望你们能同我一起,全须全尾地出去。而今,只说你们对我的称呼,就该换了。”
这郑重万分的语气,教云月不禁想起了早前在庄里时,夫人握着她同姐姐的手,那一番言辞恳切的嘱托,真是把小姐的性命同安危尽数交付到了她们手里。可她方才却那般浮躁,若不加以注意,来日,恐要拖累姐姐和小姐。
随着精神一振,各有了一番自省的两个丫头在对视一眼后,转而躬身默契回话,“太子妃宽心,往后,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落,两姐妹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外头黑压压的天色。
夏日的夜里没了白日的那份躁动,空寂得很。想她们初入宫廷,人生地不熟,偏这今后的日子,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一时间,两人只觉心下阵阵发寒。她们姐妹还能互相取暖,可小姐……
收回视线,泯去杂思,云裳上前一步,“今晚,太子殿下怕是……”话间微顿,覆眸斟酌片刻后,终是选择将后话略去,“以太子妃如今的身子,还是早些歇息的好。”说着,便欲同云月一起,上前将被子铺陈开。
“不,你们还得先去外头侯着。”
伴着眸色惊起,弯下了身连带着手都已经触上了缎被的云月歪过头来,很有些不解,“为什么?太子妃觉得,太子殿下还会回来?”
回眸轻笑一声,墨如初续而转头望向前方,这回,她的视线越过了内室前的那幕珠帘,仿似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如果,他真如父亲所言,是个重礼法纲常之人,那他,就一定会回来,去吧!”
自家小姐既然发了话,她们自得遵从。而后,出得殿门外将将定下脚跟的两人,这甫一抬眼,就惊了一脸。
只见,那位东宫之主,竟是真的回来了。